健步如飞

老张的腿是在六十五岁那年突然不听使唤的。

那天早上，他像往常一样起床，穿上那双穿了五年的黑布鞋，准备去公园遛弯。左脚刚迈出门槛，右腿却像灌了铅似的，怎么也抬不起来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，它们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，就是不肯动弹。

"老张，你咋了？"老伴从厨房探出头来。

"腿不听使唤了。"老张说，声音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。

医生说是脑血栓，右腿瘫痪了。老张在医院躺了半个月，回家时带了一根拐杖。拐杖是铝合金的，轻得很，老张却觉得它比铅还重。

老张以前是邮递员，走街串巷送信三十年。他常说："我这双腿，比自行车还快。"确实如此，年轻时他健步如飞，送信从不迟到。退休后，他每天雷打不动要走十公里，风雨无阻。

现在，他只能坐在阳台上，看着楼下的行人来来往往。他的拐杖靠在墙边，像一条死去的蛇。

"老张，你得活动活动。"医生说，"经常用腿，健步如飞。"

老张听了只是笑笑。他的右腿已经死了，怎么活动？怎么健步如飞？

儿子给他买了个轮椅，老张一次也没用过。轮椅放在客厅角落，积了一层灰。老伴劝他："出去晒晒太阳也好。"老张摇摇头："不去了，没意思。"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老张的话越来越少。他整天坐在阳台上，看着自己的腿，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。

春天来了，楼下的梧桐树发了新芽。一天早上，老张突然对老伴说："我想去公园。"

老伴愣了一下，然后赶紧去推轮椅。老张摆摆手："不用轮椅，我拄拐杖去。"

从家到公园有五百米，老张走了两个小时。他一步一步地挪，汗水浸透了衬衫。路过的邻居想帮忙，他都拒绝了。

公园里，几个老人在打太极拳。老张坐在长椅上，看着他们缓慢而流畅的动作。一个穿红衣服的老太太走过来，坐在他旁边。

"新来的？"老太太问。

"嗯。"老张说。

"腿不好？"

"脑血栓。"

老太太点点头："我以前也是。现在好了。"

老张转头看她："怎么好的？"

"每天走，疼也走，摔倒了爬起来再走。"老太太说，"经常用腿，健步如飞嘛。"

老张笑了，这是生病以来他第一次笑。

从那天起，老张每天都去公园。开始是拄拐杖，后来是扶着老伴，再后来是独自慢慢走。他的右腿渐渐有了知觉，虽然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。

夏天的时候，老张已经能不用拐杖走一小段路了。他走得很慢，像刚学步的孩子，但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。

"老张，你恢复得真快。"邻居说。

"经常用腿，健步如飞。"老张笑着说，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。

秋天，公园里的梧桐叶开始飘落。老张已经能绕着公园走一圈了。他的步子还不稳，但已经看不出明显的跛行。那个穿红衣服的老太太经常和他一起走，两人一前一后，像两只年迈的候鸟。

"你走得越来越好了。"老太太说。

"还差得远呢。"老张说，但眼睛里闪着光。

冬天第一场雪后，公园里人很少。老张穿着厚厚的棉衣，独自在雪地里走着。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雪地上，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。

突然，他跑了起来。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步，虽然姿势笨拙得像只企鹅，但他确实跑了起来。雪粒打在脸上，冰凉冰凉的，老张却觉得浑身发热。

他停下来，大口喘着气，白雾从嘴里喷出来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，它们稳稳地站在雪地里，像两棵老树根。

"经常用腿，健步如飞。"老张对自己说，然后笑了起来。笑声惊起了树上的麻雀，它们扑棱棱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。

开春后，老张开始每天早上慢跑。虽然跑得很慢，虽然右腿偶尔还会发麻，但他坚持着。那个穿红衣服的老太太有时会和他一起跑，更多时候是他一个人。

公园里的梧桐树又绿了。老张站在树下，看着自己的影子。影子里的他，腿脚利索，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。

"老张！"老伴在远处喊他，"回家吃饭了！"

"来了！"老张应道，然后迈开步子向家跑去。他的步子还不算快，但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有力。

经常用腿，健步如飞。老张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。生命在于运动，而运动，就是生命本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