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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的提问者

老陈的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了三秒,最终还是按下了删除键。屏幕上的问题消失了,留下一片空白。

“第187次尝试失败。”房间角落的家用机器人用平静的电子音记录着,“您今天的提问配额还剩下13次。”

老陈没有回头。窗外,悬浮车辆无声地穿梭在磁力轨道上,全息广告牌投射着“知无不答”公司的标语——“所有问题,皆有答案”。自从三年前“全知”系统上线,人类终于实现了所有知识的即时获取。只需提出问题,0.3秒内就能获得准确答案。

代价是,每人每天只有200个提问配额。

“您可以选择购买额外提问包,”机器人滑到他身边,“今日特惠:100问仅需299信用点。”

老陈摇摇头。他退休前是大学历史系教授,现在靠养老金生活,买不起那些昂贵的提问包。再说,他想要的答案,似乎从来不在“全知”系统的数据库里。

“为什么候鸟在迁徙途中不会迷路?”他曾经问过“全知”。

系统立即回答:“候鸟利用太阳位置、星辰导航、地磁场感应等多种方式确定方向。具体神经机制详见第4582项研究。”

这不是老陈想要的答案。他想知道的是,第一只候鸟是如何发现这条迁徙路线的?是谁告诉它南方更温暖?那只鸟为什么会突然决定飞向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?

“全知”系统无法回答这类问题。它的数据库里只有已知的知识,没有未知的探索。

老陈的孙女小雨周末会来看他。她十岁,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龄,却已经学会了谨慎使用提问配额。

“爷爷,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?”她曾经问过,然后立刻捂住嘴,“啊,这是浪费问题,我知道答案。”

老陈感到一阵心痛。孩子们不再自由地问“为什么”,而是计算每个问题的价值。学校不再教授知识探索的方法,只教如何高效使用“全知”系统。

那天晚上,老陈做了一个梦。他梦见自己年轻时在图书馆查资料,为了一点线索翻阅几十本书籍。他梦见和同事争论某个历史事件的解读,谁也不能说服谁,但那种思维的碰撞让他兴奋。他梦见发现一条前人未曾注意的史料时的狂喜。

醒来后,老陈做了一个决定。

第二天,当小雨来看他时,老陈没有打开“全知”系统。相反,他拿出一本旧相册。

“爷爷,这是什么?” “这是好奇心。”老陈微笑着说,“你看这张照片。”

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在沙漠中挖掘什么。 “这是李教授,我的导师。他在寻找一座消失的古城。所有人都笑他,说根据史料记载,那里不可能有城市。” “然后呢?” “他找了十二年。最后真的找到了,改写了历史书。” “他为什么不直接问‘全知’系统呢?” 老陈笑了:“那时候还没有‘全知’。我们有问题,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。”

小雨睁大眼睛:“自己找?那要花多少时间啊!” “有时候一年,有时候十年。有时候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。” “那多浪费啊!” “不,”老陈摇头,“寻找的过程本身,就是答案。”

接下来的周末,老陈开始给小雨讲那些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。关于时间的本质,关于意识的起源,关于宇宙的尽头。他告诉她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发现,都是起源于一个无人能答的问题。

“但是‘全知’系统知道所有答案啊。”小雨说。 “‘全知’只知道已知的。”老陈说,“真正改变世界的,是对未知的好奇。”

渐渐地,小雨开始提出系统无法回答的问题。 “如果每个人都能活五百岁,世界会变成什么样?” “为什么我们会做梦?” “如果颜色看起来不一样,怎么知道我们看到的红色是同一种红色?”

老陈从不直接回答,而是教她如何思考这些问题。他们一起去图书馆——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地方,翻阅纸质书籍。他们做简单的实验,记录观察结果。有时候他们会得出完全错误的结论,然后一起大笑。

三个月后,小雨的学校举办科学展览。大多数学生只是向“全知”系统询问项目方案然后照做。但小雨展示了一个关于蚂蚁沟通方式的研究——她花了四周时间观察校园里的蚂蚁,记录它们的行为,提出假设并验证。

她的项目没有得奖。评委说她的方法“低效”且“结论早已被‘全知’系统收录”。

回家的路上,小雨很沮丧:“也许爷爷你是错的。自己寻找答案太慢了。” 老陈没有回答,只是指着天空:“看那朵云,像什么?” “像一只兔子。”小雨说。 “看,这就是‘全知’系统无法给你的。”老陈轻声说,“它可以说出云的成分、高度、形成原因,但它不会说云像一只兔子。因为那是你的想象,你的好奇。”

那天晚上,老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。对方自称是“知无不答”公司的研究员,说监测到老陈家里有大量非系统查询的思维活动,提醒他“非规范认知可能造成系统不适”。

老陈笑了:“告诉你们的系统,不舒服就对了。”

又过了两周,小雨兴奋地跑来:“爷爷!我发现了‘全知’系统的一个错误!” 原来,在做鸟类观察时,她注意到一种麻雀的行为与系统描述不符。经过三周观察记录,她确信自己发现了新的现象。

老陈帮助小雨整理了她的发现。他们试图将这一发现提交给“知无不答”公司,却收到自动回复:“系统知识库已完善,不接受外部补充。”

与此同时,老陈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私下找他,询问那些“全知”系统无法真正回答的问题。一位母亲想知道为什么她的孩子总是把太阳画成绿色;一位工程师想知道如果桥梁设计得像蜘蛛网会怎样;一位老人临死前想知道死后是否还有未知的冒险。

老陈的家成了一个小小的“问题庇护所”。人们在这里自由地提问,不怕浪费配额,不怕问题“没有价值”。他们开始一起思考,一起猜测,一起想象。

“知无不答”公司很快注意到了这个异常的知识聚集点。一天,公司派来了代表。

“陈先生,您的行为正在造成系统混乱。”代表严肃地说,“每个非规范问题都在产生不可预测的信息涟漪。” “好奇本来就是不可预测的。”老陈平静地说。 “我们有全知系统,人类不再需要盲目好奇了。” “不,”老陈摇头,“系统只知道答案,却从不提问。而人类最宝贵的能力,恰恰是提出从未有人问过的问题。”

谈判无果而终。第二天,老陈发现自己的提问配额被降到了每天10个。接着,他的养老金被莫名延迟发放。然后是税务部门上门审查他过去十年的纳税情况。

压力越来越大,来找老陈的人渐渐少了。除了小雨,她现在已经十四岁,成了老陈最坚定的支持者。

“爷爷,他们越是这样,越证明你是对的。”她说,“如果他们真的无所不知,为什么要害怕问题呢?”

一个雨夜,老陈接到紧急通知:小雨在学校晕倒了。他赶到医院,医生表示查不出原因,所有指标都正常。

“可能是系统排斥反应。”一位医生低声说,“有些孩子如果思考太多非规范问题,会出现这种症状。我们建议减少非常规思维活动。”

老陈坐在小雨病床前,握着她的手。女孩脸色苍白,但眼神明亮。

“爷爷,”她轻声说,“我晕倒前正在想一个问题:如果‘全知’系统真的全知,它知不知道有一天会被关闭?” 老陈笑了,眼泪却流下来:“这是个好问题。”

那天晚上,老陈做了一个决定。他回到家,打开尘封已久的旧电脑,开始编写程序。作为一名老教授,他懂的技术远超出人们的想象。

他编写的不是另一个答案系统,而是一个问题网络——一个没有配额、没有评判、没有边界的地方,人们可以自由地提出任何问题,无论多么荒诞、天真或“无价值”。他把它命名为“好奇之心”。

程序完成后,老陈将它上传到网络,设置为自动传播。几小时内,它就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。

“知无不答”公司迅速反应,试图封锁和删除,但已经太迟了。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访问这个简单而自由的网络,提出他们从未敢问的问题:

“如果时间可以倒退,哪些错误值得再犯一次?” “为什么音乐能触动心灵?” “一棵树会觉得孤独吗?” “宇宙会不会是某个巨大生物的一个细胞?” ......

没有标准答案,只有无数可能的思考和想象。人们开始重新享受思考的过程本身,而不是急于得到答案。

小雨奇迹般地康复了。医生说这是“认知解放反应”,医学史上从未有过的现象。

一个月后,“知无不答”公司宣布重组,不再限制提问配额,而是鼓励用户提出系统无法回答的问题,并将这些新问题作为系统升级的资源。

老陈被聘为首席问题顾问。他的第一个建议是:在每个答案后面加上一句——“但这只是一个答案,还有更多可能性等待发现。”

晚年,老陈最喜欢坐在公园长椅上,看孩子们自由地提问和探索。有时他会想起自己导师说过的话:“答案终止思考,问题开启世界。”

一天下午,小雨带着她刚认识的男朋友来见爷爷。年轻人紧张地问老陈:“先生,您觉得人工智能最终会超越人类吗?”

老陈笑了,眼睛眯成两条缝:“这是个好问题。你觉得呢?”

夕阳西下,三个人的讨论声融入温暖的风中。不远处,一个孩子指着天空惊呼:“看!那朵云像一只正在提问的巨龟!”

是的,在AI时代,好奇心仍是我们的超能力。因为机器知道所有答案,但只有人类,才会提出从未有人问过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