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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轻语者》

林晚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前,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。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,像极了那天她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的模样——安静、沉默,却在她心底划出深深的痕迹。

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辞职信,指尖微微发颤。这是她在心理咨询师岗位上的第三年,也是她第一次想要放弃。三个月前,她接手了一个棘手的个案:一个因校园霸凌而重度抑郁的高中生小舟。起初,林晚满怀热忱,用尽所学去倾听、引导、陪伴。可随着时间推移,小舟的情绪非但没有好转,反而愈发封闭,甚至在一次咨询后留下了“也许我根本不该活着”的纸条。

那天晚上,林晚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,盯着那张纸条看了整整两个小时。她开始怀疑自己:我真的能帮到别人吗?还是只是在用专业术语掩饰无力感?

“再试一次。”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响起。

她猛地抬头,四下无人。可那声音如此清晰,温柔得像是从记忆深处浮起的回音。

那是父亲的声音。


十年前,父亲还在世时,林晚曾是个极度内向的孩子。她害怕人群,害怕发言,甚至连课堂提问都会紧张到发抖。有一次语文课上,老师让她朗读课文,她站在讲台上,嘴唇颤抖,一个字都说不出。全班哄笑,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
放学后,父亲没有责备她,只是轻轻牵起她的手,带她去了家附近的小公园。他们在长椅上坐下,父亲说:“晚晚,你知道吗?每个人心里都有两个声音。一个是说‘算了,我不行’的那个;另一个,是轻声说‘再试一次’的那个。”

林晚抬头看他。

“你要学会听第二个。”父亲微笑着,“它很小,很轻,但只要你愿意听,它就会一直在。”

那天之后,父亲开始陪她练习说话。从对着镜子自我介绍,到在空教室里朗读,再到鼓起勇气参加学校的朗诵比赛。每一次她想退缩,父亲就在旁边轻声说:“再试一次。”

她终于站上了舞台,虽然声音微弱,但她完成了。

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,听见自己内心那个“再试一次”的声音。


而现在,那个声音又回来了。

林晚深吸一口气,将辞职信撕成两半,扔进了垃圾桶。

第二天,她没有按常规流程预约小舟,而是给他写了一封信:

“亲爱的小舟:

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看到这封信。我想告诉你,我不是那个总想‘治好’你的人。我只是想让你知道,有人愿意等你。

昨天我翻到了一张照片,是我小时候第一次上台朗诵的样子。照片里的我满脸通红,手紧紧抓着讲台边缘,像随时会逃走。可我还是站住了。

因为有人告诉我:再试一次。

你现在可能觉得世界很黑,看不到光。但请你相信,黑暗里也有声音——那个轻声说‘再试一次’的声音。

它不在别处,就在你心里。

如果你愿意,下周三下午三点,我在咨询室等你。不来也没关系,我会在那里,为自己也说一句:再试一次。

——林晚”

信寄出去后,林晚整整一周都坐立难安。她几乎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。

直到周三下午两点五十九分,咨询室的门被轻轻推开。

小舟站在门口,低着头,校服皱巴巴的,手里攥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。

“我……我来了。”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。

林晚没有起身,只是轻声说:“欢迎你。”

那一瞬间,她仿佛看见父亲坐在角落的椅子上,冲她点了点头。


从那天起,小舟开始慢慢打开心扉。他告诉林晚,他不是不想好起来,而是太害怕“失败”。他试过很多次振作,可每次刚有点起色,就会被同学的一句嘲讽、老师的一个眼神击溃。

“我觉得……我不配被救。”他说。

林晚静静听着,然后问:“如果有一天,你发现那个一直嘲笑你的人,其实也在偷偷羡慕你,你会怎么想?”

小舟愣住了。

“你知道吗?”林晚微笑,“我小时候最怕说话,可现在我是心理咨询师。不是因为我变勇敢了,而是因为我学会了听那个声音——那个轻声说‘再试一次’的声音。”

小舟沉默了很久,最后轻声问:“你怎么确定……那个声音是真的?”

“因为它从不强迫你。”林晚说,“它不说‘你必须成功’,也不说‘你不许哭’。它只是轻轻地说:再试一次。哪怕只是睁开眼睛,哪怕只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。”

小舟的眼眶红了。

那天离开前,他把那张纸放在桌上。林晚打开一看,是一幅画: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,头顶上方,有一缕微弱的光,光里仿佛有个声音在震动空气,写着两个字——“再试”。


半年后,小舟在一次校园心理剧演出中担任主演。他饰演的正是一个被抑郁困扰的学生,在幻觉与现实之间挣扎。最后一幕,全场漆黑,只剩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。

他站在舞台中央,缓缓开口:

“他们说我是怪物,是累赘,是不该存在的影子。

可我听见了一个声音。

它很小,很轻,像是风穿过树叶。

它说:再试一次。

我不信。

它再说:再试一次。

我还是不信。

可它一直都在。

直到有一天,我发现自己也开始对它说:

——再试一次。”

台下掌声雷动。林晚坐在观众席第一排,泪水无声滑落。

她知道,那个声音,已经从小舟的心里长了出来。


然而,命运总在人以为安稳时掀起波澜。

三个月后,林晚接到电话:母亲突发脑溢血,正在抢救。

她赶到医院时,手术刚结束。医生说,母亲虽脱离危险,但右半身瘫痪,语言功能受损,康复过程将极其漫长。

病房里,母亲躺在病床上,眼神空洞。她试图说话,却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。林晚握住她的手,轻声说:“妈,我在。”

母亲艰难地转过头,嘴唇颤抖,像是想说什么。

林晚俯下身,听见三个破碎的字:“……试……一……次……”

她愣住了。

那是父亲常说的话。

母亲怎么会知道?

后来她才从亲戚口中得知,原来当年父亲生病时,母亲每晚都在床边陪他复健。父亲不能走路,她就扶着他一步一步挪;父亲说不出话,她就拿着卡片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读。有一次父亲崩溃大哭,说“我不行了”,母亲却轻轻抱住他,说:“再试一次。”

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复健,他终于走到了窗边,看到了院子里的樱花。

第二天,他就走了。

林晚这才知道,原来那个“轻声说再试一次”的声音,不只是父亲留给她的,也是母亲从父亲那里接过的。

而现在,母亲又把它还给了她。


接下来的日子,林晚白天上班,晚上陪护母亲。她像当年父亲教她说话那样,一个字一个字地带母亲练习发音;像陪小舟一样,记录母亲每一次微小的进步。

有时候母亲烦躁、抗拒,甚至摔掉水杯。林晚就坐在床边,静静等她平静下来,然后轻声说:“妈,我们再试一次,好不好?”

母亲看着她,眼里有泪光闪动。

半年后的一个清晨,阳光洒进病房。母亲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却清晰:

“晚……晚。”

林晚怔住了。

“你……说得……对。”母亲继续说,“再……试……一次。”

林晚扑上去抱住她,哭得像个孩子。


多年后,林晚出版了一本关于心理疗愈的书,名叫《轻语者》。书的扉页上写着:

“希望不是轰鸣的呐喊,也不是庄严的誓言。

希望是那个轻声说‘再试一次’的声音。

它可能来自父母,来自朋友,来自某个陌生人的一句话。

但最终,它会变成你自己的声音。

当你跌倒时,它不责备你;

当你想放弃时,它不强迫你;

它只是轻轻地、坚定地告诉你:

再试一次。

下一次,也许就能触到光。”

新书发布会那天,小舟来了,如今他已考上大学,成为心理社的志愿者。母亲也坐着轮椅出席,虽然不能说话,但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。

记者问林晚:“是什么让你始终坚持这份工作?”

她望向母亲,又看向小舟,最后轻声说:

“因为我相信,世界上每一个想要放弃的人心里,都住着一个轻声说‘再试一次’的声音。而我的使命,就是帮他们听见它。”

台下寂静片刻,随即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。

窗外,阳光正好。风拂过树叶,沙沙作响,仿佛无数个微弱却执着的声音,在空气中轻轻回荡:

——再试一次。

——再试一次。

——再试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