完美裂缝
林夏的笔记本上永远只有两种颜色:黑色和红色。黑色是工整的笔记,红色是修正的痕迹。她从小学到高中,从未在任何一场考试中丢过分,所有老师提起她时总会说:“林夏啊?那孩子连标点符号都不会错。”
可今天,她盯着眼前这道物理竞赛题,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墨点。这道题有三种解法,她反复验算着每一种可能性,指节泛白。
“林夏,你还在算啊?”同桌周阳探过头,额角沾着机油,“我早交卷了。”
“你确定你的答案对吗?”林夏头也不抬,“上周实验课你把电阻接反了,整个电路板都烧了。”
周阳挠挠头笑:“所以这次我用了新学的量子算法,虽然算出来结果怪怪的,但挺有意思的。”
林夏的笔尖顿了顿。她知道周阳总爱尝试些奇奇怪怪的方法,上次用斐波那契数列解几何题,结果在黑板上画出了个会跳舞的螺旋。但这次不一样,物理竞赛的冠军能保送顶尖大学,她不能冒险。
交卷铃响起时,林夏的答案完美得像是教科书上的例题。周阳则交上去一张写满涂鸦的草稿纸,末尾用红笔圈着个问号。
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。林夏第三次调整着光谱仪的波长,额头的汗珠坠在数据记录本上,晕开一朵蓝墨水花。
“又错了?”周阳抱着个冒烟的装置凑过来,袖口还沾着焊锡。
“波长差0.3纳米。”林夏扯过纸巾按在纸上,声音发紧,“这个误差会导致整个光谱分析失效。”
“要不试试我的办法?”周阳举起那个缠满电线的金属盒子,“我用激光脉冲代替传统光源,虽然可能会把样品烧穿,但——”
“但风险太大。”林夏打断他,“竞赛细则里明确要求稳定性。”
周阳耸耸肩,把装置塞进抽屉:“那我先去吃饭啦。”走了两步又回头,“对了,你听说过爱迪生吗?他发明电灯前失败了一万次呢。”
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。她当然知道,可她更知道那些失败者最终会被淘汰。竞赛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在视野里模糊成一片红光。
初赛结果出来那天,林夏的方案果然拿了满分。周阳则因为“实验过程中出现两次样品损毁”被判为不合格。
“恭喜啊。”周阳把奖状递给她时笑嘻嘻的,“不过决赛要现场操作哦,你确定要继续用这个方案?”
林夏的指尖抚过奖状上凸起的烫金字。决赛要求在陌生实验室搭建光谱分析系统,她早已把每个零件的安装位置背得滚瓜烂熟。
“我会赢的。”她听见自己说。
决赛现场弥漫着紧张的气味。林夏的双手稳定得像是精密仪器,直到她打开工具箱——里面的光谱仪滤光片碎成了两半。
“备用件在B-17柜。”监考老师瞥了眼她惨白的脸。
林夏的膝盖撞到铁柜时发出沉闷的响。她记得每个零件的位置,却没注意过滤光片的生产批次。眼前陌生的型号让她 suddenly 想起周阳的话:“试试我的办法?”
计时器滴答作响。她颤抖着拆开周阳偷偷塞进她包里的金属盒子,激光发射器的蓝光在视网膜上灼出光斑。组装到第三步时,她把导线接反了,装置发出刺耳的蜂鸣。
观众席传来窃笑。林夏的眼泪砸在电路板上,溅起细小的火花。她想起周阳的涂鸦草稿,想起他烧焦的袖口,想起自己笔记本上永远完美的红色批注。
“等等!”她突然抓起激光控制器,将功率调至最大。蓝色光束射向样品时,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冲破胸腔。
数据屏开始疯狂跳动,最终定格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峰值。林夏听见自己说:“这是量子隧穿效应在光谱分析中的应用。”
评委席骚动起来。周阳从后排跳起来欢呼,撞翻了邻座的保温杯。
颁奖典礼上,林夏攥着银奖奖杯。冠军是周阳那个烧穿三次样品的设计。
“其实我准备了三个版本。”周阳凑过来咬耳朵,“第一个总爆炸,第二个会冒烟,第三个——”
“第三个让我输了。”林夏轻声说。
周阳挠头笑:“但你让所有人看到了量子隧穿效应在光谱分析里的可能性啊。”
林夏低头看自己的笔记本。最新一页没有红色批注,只用黑笔潦草地写着:完美是停止的借口。
她合上本子,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,像春天冰层下的溪水,叮咚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