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燕

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晚。老李头蹲在自家门前的水泥台阶上，眯着眼看天。灰蒙蒙的天空像块旧抹布，连只鸟都看不见。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指，指节间发出"咔咔"的响声。

"今年燕子来得晚啊。"老李头自言自语道。

村里人都知道老李头爱燕子。他家屋檐下挂着十几个空空的燕子窝，都是往年留下的。每年春天，他都要数着日子等燕子回来。今年已经过了清明，却连一只燕子的影子都没见着。

"老李头，又在等燕子呢？"隔壁王婶挎着菜篮子经过，笑着问。

"嗯。"老李头点点头，"今年怕是不来了。"

"不来就不来呗，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。"王婶撇撇嘴，"我家屋檐下年年有，烦死了，拉得到处都是屎。"

老李头没说话，只是又抬头看了看天。

第二天清晨，老李头被一阵熟悉的"叽叽"声惊醒。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，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到院子里。果然，一只孤零零的燕子正站在他家屋檐下的旧窝边，歪着头看他。

"来了！来了！"老李头激动得像个孩子，他赶紧回屋抓了一把小米撒在院子里。燕子飞下来，啄了几口，又飞回窝边。

这只燕子成了老李头的心头肉。他每天都要看它好几回，给它准备吃的，生怕它饿着。村里人都笑话他："老李头，你这是养儿子呢？"

"一燕不成夏啊。"老李头总是这样回答，眼睛却离不开那只燕子。

燕子似乎也认定了老李头。它不像其他燕子那样怕人，常常就在老李头头顶盘旋，有时甚至敢落在他肩膀上。老李头走路都轻了，生怕惊着它。

五月初，村里来了几个城里人，说是要搞什么乡村旅游开发。他们看中了老李头家门前那棵老槐树，说要砍了建停车场。

"不能砍！"老李头挡在树前，"我家燕子在树上做窝呢！"

"就一只燕子？"城里人笑了，"老爷子，一只燕子算什么？我们这是为了全村的发展。"

村长也来劝："老李啊，别固执了。人家答应给补偿款，够你修个新房子了。"

"我不要钱！"老李头固执地摇头，"我就要我的燕子。"

那天晚上，老李头做了个梦。梦见满天的燕子，黑压压的一片，把太阳都遮住了。醒来后，他坐在床上发呆，直到天亮。

第二天一早，施工队就来了。老李头被几个年轻人架着胳膊拉开，眼睁睁看着电锯咬进槐树的躯干。木屑飞溅中，他看见那只燕子惊慌地飞起，在树顶上盘旋，发出凄厉的叫声。

树倒了。燕子飞走了，再也没回来。

老李头病了。他躺在床上，不吃不喝，只是不停地念叨："一燕不成夏...一燕不成夏..."

村里人都说老李头魔怔了。王婶来看他，带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："老李头，别想那只燕子了。明年春天还会有的。"

老李头摇摇头："不会了...不会了..."

夏天来了。村里新建的停车场停满了城里来的车。农家乐、民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。村民们忙着数钱，没人记得那只飞走的燕子。

老李头的病越来越重。七月中旬的一天，他突然从床上爬起来，走到院子里。天空阴沉沉的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
"要下雨了。"老李头喃喃道。

就在这时，他看见一只燕子从远处飞来，落在已经光秃秃的屋檐上。老李头揉了揉眼睛，不敢相信。

燕子看着他，他也看着燕子。

"你回来了..."老李头伸出手，燕子却没有飞过来。它只是站在那里，歪着头，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
然后，燕子飞走了。这次是真的飞走了，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。

当天夜里，暴雨倾盆。老李头躺在床上，听着雨点砸在屋顶上的声音，像无数只小脚在奔跑。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告诉他的话："一燕不成夏，独木不成林。"

第二天早上，王婶来送饭，发现老李头已经没了气息。他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，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。

那年夏天特别热，特别长。停车场上的车来车往，农家乐的生意红红火火。偶尔有人提起老李头，也只是说："那老头，为只燕子把自己折腾死了，真不值当。"

秋天来了，又走了。冬天过后，又是一个春天。

这一年，村里一只燕子也没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