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念让心不分离
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,声音大得像是要把整个屋子掀翻。李老头坐在门槛上,望着门外泥泞的小路,手里捏着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。照片上是他的儿子小军,那是十年前拍的,小军穿着军装,笑得露出一口白牙。
“老李,雨这么大,进屋等吧。”邻居王婶撑着伞路过,朝他喊道。
李老头摇摇头,没说话。他习惯了每天这个时候坐在门槛上等邮递员。虽然儿子已经三年没有来信了,可他总觉得,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信来。
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,但他毫不在意。他记得小军离家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。那是2015年的秋天,小军说要去南方打工,赚了钱就回来盖新房。小军说:“爸,等我回来,咱就把这破房子拆了,盖个两层的。”
李老头当时只是点点头,往儿子包里塞了五个煮鸡蛋。他站在这个门槛上,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,就像现在看着这条泥泞的小路一样。
第一年,小军每个月都来信,还寄钱回来。信上说他在建筑工地干活,虽然累,但工资不错。第二年,信少了,变成两三个月一封。小军说工地换了个地方,忙得很。第三年春天,小军来了最后一封信,说要去一个偏远的地方干活,那里通信不便,可能暂时没法联系。
然后就再没有音讯了。
李老头不识字,每次来信都是请村小学的张老师念给他听。他会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在一个铁盒子里,晚上睡不着的时候,就拿出来摸一摸,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字,但他觉得摸着信纸,就像摸着儿子的手。
“思念让心不分离。”这是小军最后一封信里的话,张老师念给他听时,特意重复了两遍。李老头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张老师说:“就是你想着小军,小军想着你,你们的心就还在一起。”
李老头记住了这句话。每天坐在门槛上等邮递员的时候,他就在心里默念几遍。
雨渐渐小了,天空露出鱼肚白。邮递员小陈骑着自行车过来,看见李老头,摇摇头:“李叔,今天还是没有。”
李老头点点头,慢慢站起身,腿有些麻了。他走进屋里,开始准备晚饭——一碗稀饭,一碟咸菜。屋子里很暗,只有一盏15瓦的灯泡。墙上贴满了小军从小到大的奖状,虽然已经发黄,但一尘不染。
吃过晚饭,李老头拿出铁盒子,把里面的信一封封摊在桌上。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纸,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儿子的温度。这些年,他已经记住了每封信的内容,虽然不识字,但他记得张老师念的每一句话。
“爸,我在这边很好,工地伙食不错,我胖了五斤。” “爸,这边下雨了,您的老寒腿没犯吧?记得贴膏药。” “爸,我攒了不少钱,再过两年就能回去盖新房了。”
李老头最喜欢听的是最后那封信:“爸,我要去的地方很远,可能暂时没法写信。您别担心,我很好。思念让心不分离,您想着我,我想着您,咱们的心就还在一起。”
有时候,李老头会做同一个梦。梦里小军还是离家时的样子,背着那个蓝色的背包,在雨中回头朝他挥手。李老头在梦里大声喊:“早点回来!”但小军只是笑,不说话。
第二天清晨,李老头照例坐在门槛上。王婶路过,停下来犹豫了一下,说:“老李,我听人说,南方那个工地三年前出过事,有工人摔下来了。”
李老头的手抖了一下,但很快平静下来:“不是小军的工地。”
“可是......”
“小军没事。”李老头打断她,“我能感觉到。昨天晚上我还梦见他了,他胖了点,笑着呢。”
王婶叹了口气,走了。李老头继续望着小路。他不是没想过儿子可能出事了,但他不愿意相信。他宁愿相信儿子只是太忙,或者去了一个特别偏远的地方。只要他继续等,继续思念,儿子就一定会回来。
夏天来了又去,秋天再次降临。李老头的头发全白了,背也更驼了,但他依然每天坐在门槛上等邮递员。
这天下午,李老头正在院子里劈柴,听见有人喊:“李叔!有你的信!”
是邮递员小陈,他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,气喘吁吁地跑过来。李老头的手颤抖得厉害,差点拿不住那封信。他盯着信封上的字,虽然不认识,但他认得那个笔迹——是小军的。
“快,快去找张老师!”李老头对邻居家的孩子喊道。
张老师很快来了,拆开信,念道:“爸,对不起,这么久才写信。三年前工地出事,我摔伤了,昏迷了很久。醒来后失忆了,最近才慢慢想起来。我现在在康复中心,医生说再过半年就能走路了。爸,我一直想着您,我知道您也一定想着我。思念让心不分离......”
李老头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,滴在干裂的手背上。三年了,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哭出声。
半年后,小军回来了。他拄着拐杖,从村口一步一步走回来。李老头还是坐在那个门槛上,看着儿子一瘸一拐地走近。
“爸,我回来了。”小军说。
李老头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:“饭做好了,进屋吃吧。”
没有拥抱,没有大哭,就像小军只是出去干了一天活回来。但那天晚上,李老头睡得很沉,三年来第一次没有做梦。
第二天清晨,小军醒来,看见父亲还是坐在门槛上,望着远方。
“爸,我回来了,您还等什么?”小军问。
李老头回头笑了笑:“习惯了。”
小军拄着拐杖走过去,坐在父亲身边。两人并排坐着,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,照亮了门前那条泥泞的小路。
“思念让心不分离。”小军轻轻说。
李老头点点头,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,像是一朵盛放的菊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