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归路

老李死了。

消息是周三下午传来的，我正在车间里给轴承上油。班长走过来，拍拍我的肩膀说："老李走了，肝癌晚期。"我手上的油枪没停，只是嗯了一声。油滴在轴承上，像老李最后咳出的血。

老李是我师傅，十年前从东北来的。他总说："小子，记住，奋斗未来，莫悔往昔。"这话他说了十年，直到上个月住院前还在说。

我第一次见老李是在2008年冬天。我刚从农村来城里打工，站在厂门口冻得直跺脚。老李叼着烟走过来，眯着眼打量我："小崽子，多大了？"

"十八。"我缩着脖子回答。

"放屁！"老李吐掉烟头，"顶多十六。跟我来吧。"

老李教我开机床，教我看图纸。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，但干活时却出奇地稳当。他总说："小子，好好学，将来当技术员，别像我一样。"

我知道老李的故事。他年轻时是国营大厂的技术骨干，九十年代下岗潮时，厂子倒了。老婆带着孩子改嫁，他一个人南下打工。有次喝多了，他红着眼睛说："我他妈最后悔的就是没早点出来闯。"

老李租的房子在城中村，十平米，一张床，一个煤气灶。墙上贴着他儿子的照片，那孩子现在该有三十岁了。老李每月往东北寄钱，但从没收到过回信。

"奋斗未来，莫悔往昔。"老李说这话时总盯着远方，好像能看见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。

去年冬天，老李开始咳嗽。起初是偶尔，后来整夜整夜地咳。我劝他去医院，他摆摆手："老毛病，死不了。"

直到有天早晨，我发现他趴在机床上，面前一滩血。

医院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。医生说是长期接触切削油又不戴防护口罩导致的。老李听完笑了："操，早知道多活两年。"

最后那段时间，老李瘦得脱了形。我去看他，他总催我回去干活："别耽误工，记着我的话。"

葬礼很简单。火葬场里就我、班长和两个老工友。骨灰盒很便宜，老李攒的钱都寄回东北了。班长说联系过他儿子，对方说工作忙，来不了。

我把老李的骨灰盒放在他床底下那个木箱里，箱子里还有他儿子的照片和一沓汇款单。最上面一张写着："爸，我考上大学了。"

回厂里的路上，下起了小雨。班长突然说："老李这辈子，值不值？"

我没回答。机床还在转，生活还得继续。明天早上六点，我还得去给新来的小工示范怎么操作车床。

我会告诉他们老李的话："奋斗未来，莫悔往昔。"

但我知道，有些事，不是不后悔就能过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