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世界之王
一
李胜利站在楼顶边缘，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胀起来。他张开双臂，对着下面蚂蚁般的人群大喊："我是世界之王！"
没人抬头。人们匆匆走过，像往常一样。
李胜利是个小人物，真的小。身高一米六二，体重四十七公斤，在建筑工地搬砖。工头叫他"小耗子"，工友们也跟着叫。他从不生气，只是笑笑，露出两颗突出的门牙。
那天中午，工头又扣了他半天工钱，说他搬的砖少了三块。李胜利数了三遍，明明是够的。但他没争辩，只是点点头，继续干活。下午三点，太阳最毒的时候，他突然放下砖头，爬上了未完工的二十层楼顶。
"我是世界之王！"他又喊了一声，这次声音更大。
楼下终于有人抬头了。一个穿校服的初中生指着他："妈，那人要跳楼！"
二
李胜利不是真想跳楼。他只是想试试，喊出这句话是什么感觉。
小时候他看过《泰坦尼克号》的盗版碟，杰克站在船头喊"我是世界之王"时，他浑身起鸡皮疙瘩。那天晚上，七岁的李胜利站在自家猪圈围栏上，对着三头猪喊了同样的话。猪继续吃食，父亲给了他一耳光："发什么神经！"
十七年过去，李胜利依然记得那一巴掌的温度。现在他站在真正的楼顶，风比猪圈旁的大得多。他又喊了一遍，这次是吼出来的："我是世界之王！"
警笛声由远及近。楼下聚集了一小撮人，有人举起手机拍摄。
"下来吧，有什么想不开的？"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拿着扩音器喊话。
李胜利突然觉得好笑。他不想死，真的不想。他只是想被人看见，哪怕就一次。
三
李胜利八岁那年，村里来了马戏团。一个侏儒穿着国王的服装，站在大象背上巡游。侏儒国王向人群挥手，孩子们追着跑，往他身上扔花生。李胜利也扔了一颗，正中侏儒的额头。侏儒冲他咧嘴一笑，那笑容他记了二十年。
十五岁辍学进城，他在建筑工地当小工。工棚里十二个人住，他的床位挨着尿桶。每晚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，他总想起那个侏儒国王的笑容。
二十五岁这年，李胜利依然在搬砖。不同的是，现在他用智能手机，会刷短视频。上周他看到一条：一个流浪汉在垃圾桶旁给自己加冕，用易拉罐环当王冠，对着镜头说"我是世界之王"。视频点赞过百万。
李胜利数了数自己银行卡的余额：3276.5元。他突然很想当一次王，哪怕只有五分钟。
四
"你有什么要求？我们可以谈谈！"警察还在喊话。
李胜利蹲下来，保持平衡。风太大了，他有点害怕。"我要电视台来！"他喊道，"我要上电视！"
半小时后，当地电视台的采访车真的来了。一个穿红色套装的女记者站在摄像机前，镜头对准楼顶的李胜利。
"先生，能说说您为什么选择这样做吗？"女记者用专业的同情语调问道。
李胜利的心脏砰砰直跳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对着镜头露出练习过的笑容："今天我宣布，我是世界之王！"
女记者愣了一下："您能详细说说吗？"
"我，李胜利，二十五岁，建筑工人，现在宣布我是世界之王！"他字正腔圆地说，像在宣读圣旨。
围观的人群发出笑声。有人喊："神经病吧！"
五
直播画面传到了网上。两小时内，"奇葩男子自称世界之王"的话题上了热搜。网友们开始P图：李胜利的脸被合成到各种历史名画中，他戴着王冠，手持权杖，坐在黄金宝座上。
李胜利不知道这些。他正被警察劝说下来，答应不追究他扰乱公共秩序的责任。
"我就想被人看见，"李胜利对警察说，"就一次。"
警察是个中年男人，眼袋很重。他递给李胜利一瓶水："现在全城都看见你了，满意了？"
李胜利点点头，突然哭了。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角，咸的。
六
第二天，李胜利照常去工地。工头没开除他，只是扣了他三天工资。工友们拿他开玩笑："哟，世界之王来搬砖啦！"
中午休息时，李胜利刷手机，发现自己真的火了。他的脸被做成表情包，配上文字"朕知道了"。有人给他建了超话，粉丝数已经过万。
下午三点，那个电视台女记者居然找到工地来了。她说想做个后续采访："观众很关心您的故事。"
摄像机前，李胜利又说了那句话："我是世界之王。"这次他说得很平静，像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节目播出后，有网红公司联系他，要包装他做"草根喜剧人"。合同月薪两万，是他搬砖收入的五倍。
七
签约那天，李胜利穿上唯一一套西装，打了红色领带。老板让他再说一次那句成名台词，他深吸一口气："我是世界之王！"
办公室里响起掌声。老板拍拍他的肩："有戏，绝对有戏！"
第一个月，李胜利参加了三场商演，在短视频平台发了十七条内容。他的标志性动作是张开双臂，大喊"我是世界之王"，然后做个夸张的摔倒动作。观众爱看这个。
第二个月，有商家找他代言山寨手表。广告词是："世界之王的选择"。拍摄时，导演让他骑在一匹租来的矮种马上，手持塑料权杖。
第三个月，李胜利的账号粉丝突破五十万。他搬出了工棚，租了间有独立卫浴的公寓。晚上躺在软床上，他有时会想起那个侏儒国王。现在他懂了，为什么那人当时笑得那么开心。
八
热度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半年后，"世界之王"的梗过气了。李胜利的商演从每周三场减少到每月一场。网红公司提出解约，赔偿金两万元。
解约那天，李胜利去银行取了所有存款：56820元。他买了张回老家的火车票。
村里变化不大，只是多了几家农家乐。父亲还在养猪，规模扩大了些。见到儿子，老人没多说什么，只是晚饭时多炒了两个菜。
第二天清晨，李胜利爬上后山。站在最高处，他再次张开双臂。这次他没喊"我是世界之王"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太阳从山那边升起来。
风吹过玉米地，沙沙作响。远处传来父亲喂猪的吆喝声。李胜利深吸一口气，慢慢走下山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