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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试一次

陈老头蹲在河边,手里捏着半截烟,烟灰积了老长一截,眼看就要掉下来。他的眼睛盯着浑浊的河水,一眨不眨。这条河吞了他儿子,就在去年夏天。

“老陈,还看呢?”同村的李四扛着锄头经过,“都一年了,回去吧。”

陈老头没应声,只是把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。那烟已经灭了,他吸了个空。

李四摇摇头走了。村里人都说陈老头疯了,自打儿子被水冲走后,他就天天来河边蹲着,从日出到日落。

陈老头自己倒不觉得疯。他只是觉得,要是他多看一眼,多等一会儿,说不定儿子就回来了。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。去年发大水,儿子为了救落水的小孩跳下去,就再没上来。连尸体都没找到。

“爸,我要是遇到这种事,也会这么做的。”儿子去年出门前还这么说。那时陈老头骂他傻。

傍晚时分,陈老头站起来,腿麻了,一瘸一拐往家走。路上遇见王婶,她挎着一篮子青菜。

“老陈,我家包了饺子,来吃点儿?”

陈老头摆摆手,继续往前走。他不爱和人说话,觉得没意思。人们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安慰的话,听多了烦。

家是两间瓦房,儿子在世时翻修过。墙上还贴着儿子得的奖状,从小学到高中都有。陈老头从不打扫这些奖状上的灰,他觉得一打扫,儿子的气息就淡了。

晚饭是稀饭就咸菜。陈老头扒拉两口就饱了。他打开电视,却不看,只是听着声。屋子里太静了,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
第二天他又去河边。

这天河边有个陌生男人,四十多岁模样,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,手里拿着一束花。

“您有事?”陈老头问。

男人吓了一跳,转身看见陈老头,勉强笑了笑。“我来看看我女儿。”

陈老头没说话,等着他继续。

“去年这时候,我女儿从这里跳下去了。”男人说,声音很轻,“十六岁,谈恋爱想不开。”

陈老头摸出烟,递给男人一支。男人接了,手有点抖。

“我天天后悔,”男人说,“要是那天我没骂她,要是我早点发现她不对劲......”

陈老头点上烟,“我儿子也死在这河里。救人的。”

两人沉默地抽烟。河水流得很急,打着旋儿往下游去。

“我老婆走了,不在这个伤心地了。”男人说,“我明天也走了,去南方。”

“走了好。”陈老头说。

男人走的时候,把那束花放在了河边。陈老头看着花,突然想哭。但他哭不出来,眼泪早在一年前流干了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,陈老头还是每天去河边。村里人渐渐习惯了,不再劝他。

直到有一天,一个小男孩跑到河边。

“爷爷,您看见我的球了吗?”男孩约莫七八岁,和儿子当年差不多大。

陈老头摇头。

“球掉水里了,”男孩指着河,“我能下去捞吗?”

“不能!”陈老头突然厉声说,吓了男孩一跳。“水会吃人,知道吗?吃了就回不来了!”

男孩怯生生地看着他,往后缩了缩。

陈老头叹了口气,语气软下来:“什么球?爷爷明天给你买一个新的。”

“不要,那是我爸爸买的。”男孩说着,眼圈红了。

陈老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,只好说:“那你离水远点等着,万一球自己漂回来了呢?”

男孩真的就在离水很远的地方坐下了。陈老头继续蹲着看河。

过了一会儿,男孩突然跳起来:“爷爷!球!球回来了!”

陈老头抬头,看见那个皮球果然从下游漂了回来,在水里一沉一浮。真是怪事,河水一直是往东流的,球怎么逆流漂回来了?

男孩高兴极了,又要往水边冲。陈老头一把拉住他:“站着!爷爷给你捞。”

他找了根长树枝,小心地探身够那个球。试了几次,终于把球拨到了岸边。

男孩抱着湿漉漉的球,笑得眼睛眯成缝:“谢谢爷爷!”

陈老头看着男孩跑远的背影,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。

第二天,男孩又来了,这次手里拿着两个苹果。

“爷爷,给你的。”男孩把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塞给陈老头,“我妈妈说谢谢您。”

陈老头接过苹果,在衣服上擦了擦,咬了一口。真甜,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水果了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问男孩。

“小舟。”男孩说,“船的那个舟。”

“小舟,”陈老头重复了一遍,“好名字。”

从那以后,小舟经常来河边找陈老头。有时候带个馒头,有时候带个水果,有时候就带些学校里听来的笑话。陈老头话还是不多,但听着,偶尔笑一笑。

小舟说:“爷爷,您怎么老是看河呀?” 陈老头说:“我在等人。” “等谁呀?” “等我儿子。” 小舟想了想:“您儿子去哪了?” “被水带走了。” 小舟安静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那我陪您等。”

有一天,小舟没来。陈老头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他第一次没等到日落就回家了。

第二天,小舟还是没来。陈老头坐不住了,去了村里打听。

王婶告诉他:“小舟家搬走了,他爸爸在城里找了工作。”

陈老头愣在原地,好久没说话。

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日子,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。他还是每天去河边,但不再是从早待到晚。有时候他去街上转转,看人下棋,偶尔也说两句话。

春天来了,河边的柳树发了新芽。

陈老头蹲在老地方,听见身后有脚步声。他回头,看见小舟跑过来,晒黑了些,长高了些。

“爷爷!我回来了!”小舟气喘吁吁地说,“我爸放假,我们回来看看姥姥。”

陈老头笑了。真正的笑了。他摸摸小舟的头:“吃饭没?”

小舟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:“给您带的。”

两人坐在河边吃糖。小舟说城里的高楼,说地铁,说游乐场。陈老头听着,不时问一句。

“爷爷,您还在等您儿子吗?”小舟突然问。

陈老头看着河水,良久,说:“不等了。”

小舟不解地看着他。

“他回不来了,”陈老头说,声音很平静,“我知道。”

小舟似懂非懂地点头。

陈老头站起来,拍拍裤子上的土:“走,爷爷给你买球去。上次那个不是旧了吗?”

小舟眼睛亮了:“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陈老头说着,最后看了一眼河水。

他仿佛听见儿子在耳边说:“爸,再试一次。”

这次,他听懂了。

陈老头牵起小舟的手,离开河边,走向镇子方向。河还在身后流着,但已经不一样了。 hope is the little voice that says "try again"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