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计划之外

李明坐在办公室里,指尖在键盘上飞舞。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,在他整齐排列的计划表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。

“下周一完成季度报告,周三前敲定新项目预算,周五团队聚餐...”他喃喃自语,又在日历上添了一笔,“周六上午十点,健身房。”

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规划。是母亲。

“明明啊,你爸他...”母亲的声音像是被揉皱的纸,“晕倒了。”

三个小时后,李明坐在县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,盯着墙上“静”字的笔画发呆。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,他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工作笔记。

父亲突发脑溢血。医生说,幸好送来得及时。

病房里,父亲躺在白床单上,像一片突然枯萎的叶子。李明第一次注意到父亲鬓角的全白,那些白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?他明明上个月才回家吃过饭。

“你爸总念叨,等你项目忙完了,一起去钓鱼。”母亲抹着眼睛,“他那根鱼竿都擦了多少遍了。”

李明张了张嘴,没能说出话。他的计划表上写着“下季度安排休假”,但那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。

守夜的晚上,他翻开父亲的床头柜找纸巾,却摸出一本旧相册。照片上的父亲举着一条大鱼,笑得见牙不见眼,那时的李明还是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小不点。另一张是父子俩在河边,他正笨拙地往鱼钩上穿蚯蚓。

他从不记得这些时刻。他的记忆被各种计划和目标填满:考试排名、升学率、就业率、KPI完成度。生活成了一条必须按计划前行的直线,而所有这些计划之外的瞬间,都被他匆匆略过了。

父亲在第三天清晨醒来。右手右腿不太听使唤,但意识清醒。

“给你...添麻烦了。”父亲含混地说,眼睛不敢看儿子,“工作...忙吧?”

李明握住父亲还能动的左手:“不忙。咱们下周去钓鱼怎么样?”

医生的建议是至少住院两周。李明请了年假,在病房里支了张折叠床。第一个星期,他还在远程处理工作邮件,直到有一天父亲看着他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的样子,轻轻叹了口气。

“你小时候,”父亲突然说,“说长大了要开拖拉机。”

李明愣住:“什么?”

“你说拖拉机神气,能耕田能拉货,比小汽车强。”父亲笑得眼睛眯成缝,“后来上了学,就改主意了。”

这件事李明完全不记得。他的童年梦想早已被更“现实”的目标覆盖:重点初中、重点高中、985大学、年薪百万。他规划人生的每一个步骤,却忘了最初为什么出发。

第二周,他不再带电脑来医院。下午阳光好的时候,他推着父亲的轮椅到楼下小花园散步。他们聊起老家的柿子树,聊起父亲年轻时追母亲的糗事,聊起李明小时候怕黑非要挤在父母中间睡。

这些对话从未出现在李明的计划里。它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,像窗外的梧桐叶子,不知不觉就绿了一片。

出院前一天,县里下了一场雨。雨后空气清新,李明推着父亲在花园里转圈。父亲突然指着远处:“看,彩虹。”

那是一道很淡的彩虹,浅浅地挂在东边的天空。李明停下轮椅,和父亲一起安静地看着。几分钟后,彩虹渐渐消散。

“真好啊。”父亲轻声说。

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,李明忽然眼眶发热。他意识到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和父亲什么也不做,只是一起看一场彩虹。没有计划,没有目标,只是存在于同一个时刻。

回城的前一晚,他帮父亲整理抽屉,发现最底下压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——《李明成长记录》。第一页用蓝墨水写着:“今天明明笑了三次,两次是因为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。”

他一页页翻下去,那些被他自己遗忘的生活瞬间,被父亲一笔一划地收藏:第一次走路、第一次说“爸爸”、第一次得奖状、甚至第一次失恋后躲在房间里哭...

最后一页写着:“明明今天去上大学了。老婆哭了,我没哭。回来路上算了算,孩子在我们身边的时间,原来这么短。”

李明合上本子,久久没有说话。

回城的高铁上,他打开手机日历,删除了接下来三个月的所有计划安排,只留下一条每周日的提醒:“回家吃饭”。

窗外田野飞驰而过,他想起约翰·列侬的那句话:“生活就是在你忙着制定其他计划时发生的。”他规划了那么多未来,却差点错过了现在。

手机震动,是父亲发来的消息:“安全到了吗?你妈包了饺子,下周回来吃。”

李明笑了笑,回复道:“好。爸,等你能走路了,我们去钓鱼吧。”

这一次,不再是计划。是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