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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跳的回响

阅兵式前夜,李卫国又一次梦见了父亲。

梦里还是那个场景: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,站在村口的土路上,一遍遍地练习正步。左脚抬起,右脚落下,尘土在晨光中飞扬。

“步子要稳,要准,要响!”父亲的声音穿透晨雾,“每一步,都要让大地听见。”

李卫国猛地醒来。窗外,北京的晨光尚未完全苏醒。他看了看表,凌晨四点。再过七个小时,他将在天安门广场带领方阵走过检阅台。

五十五岁的他,已经是第三次参加阅兵了。第一次是二十岁,刚入伍不久,站在方阵中间;第二次三十五岁,作为排头兵;这次,他是整个徒步方阵的总教官。

他起身穿上军装,动作缓慢而庄重。这套礼服他试穿过多次,但每次正式穿戴,仍感到一种沉甸甸的重量。不是布料本身的重量,而是某种看不见的东西,压在他的肩上,沉在他的心里。

洗漱时,他瞥见镜中的自己,额上的皱纹又深了几道。恍惚间,他看见父亲的脸重叠在自己的脸上。父亲没能穿上这样挺括的礼服,他最好的年月奉献在了边境线上,回来时少了一条腿,却从未少过半分尊严。

“每一步都回响着国家的心跳。”父亲常这么说,那时李卫国还不懂。

早餐后,他最后一次检查方阵。三百个年轻人站得笔直,目光坚定。他走过每一排,这里整整衣领,那里调调军帽。他的手触碰到那些年轻的肩膀时,能感受到绷紧的肌肉和下面奔流的热血。

“紧张吗?”他问一个嘴唇紧抿的年轻士兵。

“报告首长,紧张,但更多是光荣!”

李卫国点头。他想起了1984年,自己第一次参加阅兵前夜,整宿没合眼。那时教练是个参加过抗战的老兵,缺了三根手指,却能把正步踢出惊雷般的声响。

“记住,”老教练说,“你们踏下去的不是步子,是国家的脊梁。”

十点整,方阵就位。长安街上静得出奇,李卫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咚,咚,咚,像一面鼓在胸腔里敲响。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件事:1949年开国大典,参阅的飞机不够,周恩来总理说飞两遍。那时徒步方阵的战士,许多人才从战场下来,身上还带着伤,但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。

“为什么能那样?”小时候的李卫国问。

父亲沉默片刻,说:“因为每一步,都踩着战友的英魂。”

十一点,仪式开始。国歌奏响时,李卫国看见身边那个年轻士兵眼角有泪光闪烁。他自己喉头也哽了一下。这一刻,他忽然理解了那句话的全部重量——国家的心跳,不是抽象的概念,是千千万万人的脉搏,一起跳动。

“正步——走!”

命令下达,三百双脚同时抬起,同时落下。啪!啪!啪!脚步声整齐划一,震得地面微颤。李卫国的目光直视前方,他能感觉到父亲在看着他,老教练在看着他,更多他不知道名字的人也在看着他。

他们的步子越来越稳,越来越响。李卫国忽然明白,这声音之所以能传得那么远,不是因为脚步本身有多重,而是因为每一步都承载着一段历史,一个故事,一份牺牲。

走过检阅台时,他听见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。但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下,他听见了别的东西:那是边防战士踏过雪原的脚步声,是建设者开山辟路的锤击声,是航天人发射火箭的倒计时,是田间地头丰收的笑语,是教室学堂朗朗的书声。

所有这些声音,汇成了同一个节奏,同一种心跳。

仪式结束后,年轻士兵们互相拥抱,有人欢笑有人落泪。李卫国静静站在一旁,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,是女儿发来的:“爸爸,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!真帅!我和妈妈都哭了。”

他笑了笑,回复道:“回家给你讲爷爷的故事。”

回营地的车上,没有人说话。大家还沉浸在那种庄严的情绪中。李卫国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,想起父亲晚年常坐在院子里,望着远山发呆。

“爸,您在想什么?”他曾问。

父亲良久才回答:“我在听。”

“听什么?”

“听这个国家的心跳。”父亲说,“越来越有力了。”

那时他觉得父亲老了,说话玄乎。现在他终于明白,那心跳真实存在——它不是隐喻,不是修辞,是千千万万人共同创造的真实。是每一个平凡人的坚守,每一个普通人的奉献,汇成了这震天动地的回响。

当晚,李卫国又梦见了父亲。这次父亲没有练习正步,而是微笑着站在一片麦田里,身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。

“听到了吗?”父亲问。

李卫国点头。他听到了,那心跳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又从很近的地方响起,在他的胸腔里,永不停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