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旗下的誓言

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，照亮了王家村灰蒙蒙的天空。王老四仰着头，眯着眼睛看那面旗，旗杆是新砍的杉木，还带着树皮的气味。

“老四，别发呆了，大伙儿都等着呢。”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王老四点点头，跟着村长走向打谷场。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，男男女女，老老少少，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，脸上却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。今天是王家村成立合作社的日子，从今往后，各家各户的地要合在一起种，牲口要合在一起养。

王老四的手心里全是汗。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：“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，死也不能撒手。”

可现在，他就要把这命根子交出去了。

村长站到石磨盘上，清了清嗓子：“乡亲们，今天咱们王家村农业生产合作社正式成立了！从今往后，咱们就是一大家人，心往一处想，劲往一处使...”

王老四没仔细听，他的目光越过人群，望向远处那片他耕种了二十年的土地。地里的麦苗刚冒出头，绿油油的，像给黄土坡披了层薄纱。他认得那里的每一块石头，每一道土坎。他爹的骨头就埋在地头那棵老槐树下。

“老四，该你说话了。”旁边的李二狗捅了捅他。

王老四一愣：“我说啥？”

“说说你的决心啊！大家都说了，就剩你了。”

王老四笨拙地站到石磨盘上，底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。他的喉咙发干，舌头打结。

“我...我...”他结巴了半天，忽然瞥见那面飘扬的红旗，不知怎的，一句话就冲口而出：“我王老四，从今往后，跟大伙一条心！”

场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王老四红着脸跳下来，心里却莫名地轻松了。

合作社的头一年并不顺利。

春旱来得又早又狠，整整两个月没下一滴雨。地里的裂缝能塞进小孩的拳头。合作社开会讨论怎么办，大家吵成一团。

“得挑水浇地！”李二狗拍着桌子说。 “说得轻巧，河里都快见底了，上哪挑水？”有人反驳。 “那也不能干等着饿死啊！”

王老四一直没说话，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。等大家吵够了，他才慢悠悠开口：“我记得北山沟里有个泉眼，早年我爹带我去过。要是挖条渠，说不定能引水下来。”

众人静了下来。村长盯着他：“那泉眼还在？” “在不在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
第二天，王老四带着十几个壮劳力上了北山。他们在荆棘丛中找了整整一天，终于找到了那个几乎被杂草埋没的泉眼。泉水很小，但确实还在流。

接下来的半个月，全村能干活的人都上了山。男人抢镐头，女人抬土筐，连半大的孩子也帮着搬小石头。王老四负责指挥渠线的走向，他凭着记忆和直觉，在山上走来走去。

“这儿，从这儿挖。”他指着一处土坡说。 “老四，你确定？这儿石头多，难挖啊。”有人质疑。 “听我的没错，这儿地势对。”

大家将信将疑地开始挖，果然，挖过一层石头后，下面的土质变得松软好挖了许多。王老四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：“我爹说过，水往低处走，但也得找对路。”

水渠通水那天，全村人都来了。当那股细小的泉水顺着新挖的渠道流进干裂的田地时，不知是谁先唱起了歌，接着大家都跟着唱起来。红旗在地头飘扬，每个人的脸上都水光闪闪，分不清是泉水溅起的水花，还是激动的泪水。

王老四蹲在渠边，伸手掬起一捧水，喝了一口。水很甜，带着泥土和石头的味道。李二狗走过来，递给他一支烟：“老四，真有你的。”

王老四笑了笑，没说话。

夏天过去了，秋天来了。合作社的庄稼长得比哪家单干时都好。沉甸甸的麦穗在秋风中摇曳，发出沙沙的响声，像是大地在低语。

收割的前一晚，王老四一个人来到地头。月光如水，洒在麦田上，泛起银色的波浪。他走到老槐树下，伸手抚摸粗糙的树干。

“爹，明天就要收麦子了。”他轻声说，“今年的收成，比往年哪一年都好。您要是在天有灵，就看看吧，这地，没白疼它。”

一阵风吹过，树叶哗哗作响，像是回应。

收割那天，天刚蒙蒙亮，全村人就都出动了。镰刀在晨光中闪烁，割麦的嚓嚓声此起彼伏。男人们赤膊上阵，女人们捆扎麦捆，孩子们跟在后面拾麦穗。红旗插在田埂上，迎风招展。

王老四割得又快又好，一垄麦子转眼就放倒了。他的额头沁出汗珠，背心湿透了贴在身上，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。

中午，送饭的人抬着箩筐来了。大白馒头，南瓜汤，还有难得一见的炒鸡蛋。大家围坐在地头吃饭，说说笑笑。

李二狗啃着馒头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老四，还记得去年这时候不？你为了地界上那棵歪脖子树，差点跟我打起来。”

王老四嘿嘿一笑：“那树本来就在我家地界上。” “放屁！明明过了界！” “行了行了，”村长打断他们，“现在都是合作社的地了，还争什么争。”

王老四和李二狗对视一眼，都笑了。

下午，天气突然变了。北边天上涌来厚厚的乌云，隐隐有雷声滚动。

“要下雨了！快抢收！”村长大喊。

大家顾不上休息，全都扑进麦田里。镰刀挥舞得更快了，搬麦捆的人开始小跑。一道闪电划破天空，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。风大起来，红旗被吹得呼啦啦直响。

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了，起初稀疏，很快就密集成雨幕。但没有一个人离开麦田。王老四的镰刀割到了手，血混着雨水流下来，他扯块布条缠上，继续干。李二狗扛着麦捆，脚下一滑摔倒了，马上爬起来，顾不上擦脸上的泥水。

终于，在暴雨倾盆之前，最后一捆麦子运到了打谷场的棚子里。大家挤在棚子下避雨，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，喘着粗气，相视而笑。

王老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抬头看向雨中那面依然飘扬的红旗。旗被雨水打湿了，颜色却更加鲜艳，像一团不灭的火焰。

“红旗飘扬，万众一心。”村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，轻声说道。

王老四点点头。他忽然明白了，这面旗子不只是插在村头的那块布，这“一心”也不只是嘴上的口号。它们是在共同劳作中流淌的汗水，是在困难时刻伸出的手，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跳动的心。

雨渐渐小了，西方天际露出一线金光。一道彩虹跨过天空，一头落在合作社的麦垛上，一头伸向远方的群山。

王老四走出棚子，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。脚下的土地湿润而肥沃，孕育着来年的希望。

他知道，明天，还有更多的活要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