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会回答所有问题
李老头坐在门槛上,望着村口那条土路。太阳西斜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一根枯树枝横在泥地上。他手里攥着一块磨得发亮的怀表,表壳已经褪色,但时针还在固执地走着。
“时间会回答所有问题。”他喃喃自语,这话是他爹临终前说的。
四十年前,也是在这门槛上,他爹把怀表塞进他手里。“拿着,时间会回答所有问题。”那时候李老头还不老,村里人都叫他小李。他爹说完这话就咽了气,眼睛还睁着,望着门外。
小李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。他只知道爹死了,家里少了个劳力,日子更难过了。那年头,饿死人是常事。村里人一个个倒下,像被风吹倒的麦子。小李的妹妹小梅就是那年没的,才八岁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“哥,我饿。”这是小梅最后一句话。
小李抱着妹妹渐渐冷去的身子,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要挨饿,为什么妹妹会死。他拿出怀表,盯着指针一下下地走,时间在走,可问题没有答案。
后来村里来了个知青,叫陈建国,戴副眼镜,说话文绉绉的。小李和他成了朋友。陈建国说外面在闹革命,说这是伟大的时代。小李不懂什么革命不革命,他只想知道明年能不能吃饱饭。
“时间会回答所有问题。”陈建国居然说了和他爹一样的话。
小李摇摇头,把怀表揣回兜里。时间走得真慢啊,慢得让人心焦。
又过了些年,陈建国要回城了。临走前夜,两个人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喝酒。陈建国说他要回去参加高考,说时代变了。
“你说时间会回答所有问题,”小李问他,“那它什么时候告诉我,为什么我妹妹会饿死?”
陈建国没说话,只是拍拍他的肩。
那天晚上月光很亮,照得土路发白。小李看着陈建国的背影越来越小,最后消失在月光里。他掏出怀表,时间还在走,不紧不慢。
改革开放那年,小李已经成了李老汉。村里包产到户,他分到了三亩地。第一年丰收,他坐在粮堆旁,突然哭了起来。粮食金灿灿的,在太阳底下发光。他想起妹妹小梅,要是她活到现在,该不会饿死了。
时间好像真的在回答问题,只是太慢了,慢得让人等不到答案。
儿子长大了,要去城里打工。李老汉不同意,父子俩大吵一架。
“种地没出息,”儿子说,“我要去城里闯闯。”
李老汉把怀表拍在桌上:“你爷爷说,时间会回答所有问题。你等着看吧,城里不是那么好混的。”
儿子还是走了,像当年的陈建国一样,背影越来越小。
李老汉一个人守着老屋和三亩地。日子一天天过,春种秋收,冬去春来。时间像溪水一样流过去,不声不响地改变着一切。村里通了电,修了路,盖起了新房。只有李老汉的老屋还是老样子,门槛被他坐得发亮。
偶尔有信来,儿子在城里安了家,生了孩子。信里夹着照片,小家伙虎头虎脑,笑得眼睛眯成缝。李老汉把照片压在玻璃板下,每天都要看好几遍。
时间过得真快啊,快得让人措手不及。昨天还是个毛头小子,今天已经当爷爷了。
去年儿子开车回来接他,说要带他去城里享福。李老汉摇摇头,指着门槛说:“我就坐这儿,挺好。”
儿子没办法,陪他坐了会儿。父子俩没什么话,就看着村口那条路。现在已经是水泥路了,车来车往。
“时间真的回答了很多问题。”儿子突然说。
李老汉点点头,掏出怀表。表壳更旧了,但指针还在走。
前几天,陈建国回来了。两个老头坐在门槛上,像四十年前一样。陈建国头发全白了,但眼睛还是亮的。他说他退休了,回来看看。
“你还记得那句话吗?”陈建国问。
“记得,时间会回答所有问题。”
陈建国笑了:“现在你明白了吗?”
李老汉也笑了。他想起饿死的妹妹,想起那些艰难的年月,想起儿子在城里的家,想起小孙子的笑脸。时间没有说话,但它一步一步地,把答案摆在了你面前。
太阳完全落下去了,天边还剩一抹红。李老汉慢慢站起来,膝盖咔咔地响。他走进屋,打开那个旧木箱,最底下压着一张小照片,是妹妹小梅。照片已经发黄,但小姑娘的笑容还在。
“现在我知道了,”他对照片说,“时间真的回答了所有问题。”
他把照片贴在胸口,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终于放下了。六十年的等待,六十年的疑问,时间一点一点地,给出了它的答案。
门外,月亮升起来了,照得水泥路发白。明天太阳还会升起,时间还会继续走下去,回答着一个又一个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