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推理模型思维链

未启程的画布:我本可以成为强者

雨水敲打着窗棂,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叩问。林默坐在老屋的阁楼里,灰尘在从天窗斜射进来的光束中起舞。他刚刚退休,终于有时间整理这间尘封多年的阁楼。

一只老旧的樟木箱吸引了他的注意。掀开箱盖,霉味扑鼻而来,里面堆满了泛黄的纸张和褪色的画具。最上面是一叠素描本,封面上用钢笔写着"1985"。

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,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——一个年轻男子的侧脸,眼神中带着憧憬与不安。那是他自己,三十五年前的自己。

"林默同志:经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评审委员会一致通过,兹录取您为1985-1986学年油画系研究生......"

那封信依然保存完好,法文的印刷体清晰如昨。信纸已经泛黄,但上面的日期依然刺眼:1985年7月12日。

他记得那天,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停在楼下,高喊他的名字。他冲下楼,心跳如鼓,手心出汗。拆开信封时,他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薄纸。巴黎!他竟然真的被录取了!这是多少中国艺术家梦寐以求的机会。

"爸,你又在看那些旧东西?"女儿林薇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,打断了他的回忆。

"没什么,就是些老照片。"他迅速将信塞回信封,仿佛那是一份不该被发现的秘密。

"妈说你最近总是一个人待在阁楼上。"林薇走过来,好奇地翻看箱子里的东西,"哇,这是你画的?真好看!"

她拿起一幅水彩画,画中是北京胡同里的一个小院,阳光透过老槐树洒在青砖地上。

"那时候画的,不值一提。"林默轻描淡写地说。

"不,爸,这太棒了!你为什么不再画画了?"

林默没有回答。他为什么不再画画了?这个问题他问了自己三十年。


1985年的夏天异常炎热。林默拿着那封录取通知书,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,既不敢放下,又不敢紧握。他站在北京美术学院的院子里,汗水浸透了衬衫。

"你真的要去吗?"他的导师王教授问道,"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出国深造而不得?"

林默点点头,喉咙发紧。

"但你考虑过你母亲吗?她刚做完手术,需要人照顾。还有你妹妹,明年就要高考了。"

这些他都考虑过,但梦想的诱惑太强烈了。巴黎!塞纳河畔的画室,卢浮宫的藏品,那些他只能在画册上看到的大师真迹......他想象自己站在埃菲尔铁塔下写生,想象自己在蒙马特高地的小酒馆里与各国艺术家交流。

"小默啊,"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,带着病后的虚弱,"妈知道你一直想出国学习。但你爸走得早,家里就靠你了。你要是走了,我和你妹妹怎么办?"

电话挂断后,林默坐在宿舍床上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窗外,蝉鸣声此起彼伏,像无数个小锤子敲打着他的决心。

那晚,他做了一个梦。梦里他站在巴黎的街头,周围是陌生的语言和面孔。他想画画,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,画笔在画布上留下的只是一团混乱的色块。他惊醒时,满身冷汗。

第二天,他去了邮局,寄出了一封拒绝信。

"我本可以成为强者。"这句话第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,像一把锋利的小刀,轻轻划开了他的心。


"爸,你知道吗?今天学校来了个新美术老师,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。"晚饭时,林薇兴奋地说,"她说她在巴黎美院学习时,还听说过你呢!有个中国学生林默,天赋极高,可惜没来成。"

林默的手停在半空,筷子上的米饭掉回碗里。

"她说什么?"

"就是这些啊。那个老师说,当年巴黎美院的教授们都很惋惜,说你本可以成为一位伟大的艺术家。"

"本可以......"林默低声重复,这个词像一块陈年的硬币,在他舌尖上翻滚,既熟悉又陌生。

"爸,你后悔吗?"

他放下筷子,走到窗前。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通明,远处的建筑工地仍在施工,塔吊的红灯在黑暗中闪烁。

"后悔?"他轻笑一声,"三十年了,这个问题我问了自己无数次。有时候觉得后悔,有时候又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。"

"但你本可以......"

"本可以什么?成为画廊里挂着的名画作者?在拍卖会上创下天价?"林默转过身,眼神突然变得锐利,"你以为强者就只有一种定义吗?"

林薇愣住了。

"你小时候生病,是谁半夜背着你去医院?你高考前压力大,是谁每天给你做爱吃的菜,陪你复习到深夜?你妈妈生病那几年,是谁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两个病人?"

他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"强者不是只有一种模样。强者是那些在认清生活真相后,依然选择承担责任的人。强者是那些在无数个想要放弃的瞬间,依然选择坚持的人。"

林薇的眼眶红了:"可是爸......"

"我本可以成为画家,"林默继续说,"但我选择了成为父亲,成为儿子,成为丈夫。这些角色同样需要勇气,同样需要坚持,同样需要......成为强者。"

他走回餐桌,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:"真正的强者,不是没有恐惧的人,而是带着恐惧依然前行的人。"


深夜,林默再次回到阁楼。他拿出那封尘封已久的录取通知书,又取出一张空白画纸。

三十年来,他第一次重新拿起画笔。

笔尖触纸的瞬间,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颤栗。线条从笔下流淌出来,起初犹豫,然后越来越流畅。他画的是自己——不是三十五年前那个充满憧憬的年轻人,而是此刻这个满头白发、眼角布满皱纹的老人。

画中的他站在两扇门之间:一扇门通向巴黎的画室,另一扇门通向家中的客厅。两扇门都半开着,门后是模糊的光影。

在画的右下角,他写下了一行小字:"我本可以成为强者。我选择成为了另一种强者。"

放下画笔,他长舒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三十年的重担。

窗外,雨停了。月光透过天窗洒在画纸上,照亮了那个站在两扇门之间的老人,也照亮了那句"我本可以"背后的全部真相——

不是遗憾,而是选择; 不是失败,而是另一种胜利; 不是弱者的叹息,而是强者的自白。

我本可以成为强者。 而我,已经成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