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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山的路

李老四决定要上山。

这个念头是在他六十岁生日那天冒出来的。村里人都说,六十岁的人该安分了,该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等死了。李老四偏不,他想起小时候听爷爷说过,山顶上有一种会发光的石头,夜里能照亮整间屋子。

“你疯了吧?”他老婆把饭碗重重摔在桌上,“那山连年轻人都爬不上去,你去送死吗?”

李老四不说话,只是扒拉着碗里的稀饭。他晓得老婆说得对。那座山陡得连山羊都摔死过好几只,去年王老五的儿子去采药,就再也没回来。

第二天一早,李老四还是背着包袱出门了。包袱里装着三个馍馍、一壶水和一根粗麻绳。

山路比想象中还难走。才爬了半个时辰,他的裤腿就被荆棘划破了,血顺着小腿往下流。李老四扯下布条随便一扎,继续往上爬。

爬到正午,太阳毒得很。李老四坐在石头上喘气,掏出馍馍啃。才吃两口,一只山猴窜出来抢走了剩下的馍馍。李老四追了两步,想起自己六十岁了,追不上猴子,只好骂咧咧地坐下。

越往上爬,路越陡。有些地方得手脚并用,指甲缝里全是泥。有次脚下一滑,差点摔下去,幸好抓住了岩缝里长出来的小树。李老四趴在崖壁上,心咚咚地跳,像是要冲出胸膛。

“回去吧,”他心里有个声音说,“下山容易上山难。”

李老四喘匀了气,继续往上爬。

天快黑时,他找到个山洞过夜。洞里冷得很,他把所有衣服都穿上,还是冻得牙齿打颤。睡不着,就想老婆孩子。想他们现在肯定在骂他老糊涂,想他们温暖的被窝。

第二天醒来,浑身酸痛。李老四扶着岩壁站起来,望望上头——山顶还远着呢。

“爬吧。”他对自己说。

第二天比第一天更难。饿,只剩一个馍馍了;渴,水壶快见底了。有段路窄得只容半只脚,李老四面贴着岩壁,一点一点挪过去,不敢往下看。

下午开始下雨。山路滑得像抹了油。李老四摔了好几跤,最后一跤摔得重,额头磕破了,血混着雨水流进眼睛。他坐在泥地里,突然笑起来,笑自己发疯,六十岁了来找罪受。

雨停了,他也笑够了,爬起来继续走。

第三天,没吃的了。水还有一小口,他舍不得喝。饿得头晕,扯了几根草嚼,苦得直吐口水。腿像灌了铅,每抬一步都费劲。

快到傍晚时,他发现了一条小路,像是人踩出来的。李老四来了精神,顺着小路爬,爬着爬着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

一片平地,几间茅屋,菜畦整整齐齐。有个白胡子老头正在锄地。

老头看见他,也不惊讶,点点头:“来了。”

李老四愣愣地问:“您知道我要来?”

老头笑:“能爬上来的,都是想明白了的。”

那晚,李老四吃上了三个月来最香的一顿饭。老头说,他在这儿住了四十年了,爬上来的不过十几个人。

“为什么留在山上?”李老四问。

老头带他走到崖边,指下面。云雾散开处,能看见山脚村庄,像火柴盒那么小。

“在下面,活一辈子也只看见眼前三寸地,”老头说,“爬上来,才看清世界多大。”

第四天早上,李老四准备下山。老头送他到路口,递给他一块石头,拳头大小,灰扑扑的。

“你要的发光的石头。”老头说。

李老四翻来覆去地看:“这不会发光啊。”

“等天黑。”老头说完,转身回去了。

下山路比上山还难,腿抖得厉害。有几次差点滑倒,全靠那根麻绳吊着岩缝才稳住。天擦黑时,李老四终于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树。

村里人看见他,都围上来,七嘴八舌地问。老婆挤进来,先是哭,然后捶他:“死老头子!还以为你回不来了!”

那晚,李老四把石头放在桌上,全村人都来看。等到夜深,石头真亮了,柔柔的白光,照亮了整个屋子。人们啧啧称奇。

后来有人问李老四,山顶上还有什么。

李老四想了半天,说:“还有更高的山。”

人们笑他贪心。李老四也笑,不再说什么。只有他知道,有些路看似艰难,却是通往高处的唯一途径;而真正的高处,不在山顶,在人的心里。

那天夜里,他望着发光的石头,突然明白了爷爷没说完的话——

最难走的路,往往通向最高的地方;而最高的地方,不过是另一段路的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