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匠的儿子
王铁匠的儿子叫王钢，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结实。五岁那年，他第一次摸到父亲打铁用的锤子，就再也没放下过。
"我要当铁匠。"王钢对父亲说。
王铁匠笑了，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，像铁砧上的纹路。"铁匠苦啊，儿子。"
"我不怕苦。"王钢说。
于是王铁匠开始教儿子打铁。先从拉风箱开始，王钢的小手磨出了血泡，血泡破了又长，最后变成了茧子。十岁那年，他第一次独自打出了一把镰刀，刀刃歪歪扭扭像条蚯蚓。
"再练。"王铁匠只说这两个字。
王钢每天天不亮就起床，天黑透了才休息。村里的孩子都笑他傻，说他这辈子就只会打铁。王钢不说话，只是把锤子抡得更狠了。
十五岁那年，村里来了个城里人，说是要找最好的铁匠打一把剑。王铁匠接了这活，让王钢在旁边看。
"这把剑要快，要利，要能削铁如泥。"城里人说。
王铁匠点点头，开始烧铁。王钢看着父亲把铁块烧红，锤打，淬火，再锤打。三天三夜，铁匠铺里的火光没熄过。
剑成了，寒光闪闪。城里人试了试，一剑劈断了三枚铜钱。
"好剑！"城里人赞道，付了双倍的价钱走了。
那天晚上，王铁匠对儿子说："看见没？这就是铁匠的本事。"
王钢的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。"我要打比这更好的剑。"
王铁匠摇摇头："贪心。"
但王钢没听。他开始偷偷练习打剑。第一把剑软得像面条，第二把剑脆得像饼干，第三把剑歪得像月牙。王铁匠看着儿子浪费的铁料，心疼得直跺脚。
"别糟蹋东西了！"王铁匠吼道。
王钢不说话，只是把废剑扔进炉子里重炼。他打坏的剑越来越多，堆在墙角像座小山。
十八岁那年，村里闹土匪。土匪头子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，挨家挨户抢东西。到了铁匠铺，他看上了王铁匠的工具。
"老东西，这些我都要了。"土匪头子说。
王铁匠挡在工具前："这是我吃饭的家伙。"
土匪头子狞笑着举起刀。就在这时，王钢从后面冲出来，手里举着一把他自己打的剑。
"叮"的一声，土匪的刀断成了两截。土匪头子愣住了，低头看看手里的半截刀，又看看王钢。
"好剑。"他说，然后转身走了。
那天晚上，王铁匠摸着那把剑，久久不语。剑身笔直，寒光凛凛，剑刃薄得几乎透明。
"你什么时候学会的？"王铁匠问。
"每天。"王钢说，"我每天都在练习。"
王铁匠叹了口气："我老了。"
从那天起，王铁匠把铺子交给了儿子。王钢的名声渐渐传开了，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他打兵器。他打的剑越来越快，越来越利，但他总是不满意。
"还能更好。"每次打完一把剑，他都这么说。
二十五岁那年，朝廷派人来征召铁匠去打造军械。王钢被选中了，要去京城。
"别去了。"王铁匠说，"京城水深。"
"我要去。"王钢说，"那里有最好的铁，最好的师傅。"
王铁匠知道拦不住儿子，只好给他收拾行李。"记住，打铁就是打铁，别掺和别的事。"
王钢点点头，背着锤子去了京城。
京城的工坊比村里的铁匠铺大十倍。王钢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一起打铁，火花四溅，像下了一场火雨。他被分到一个老师傅手下，每天就是拉风箱、递工具。
三个月过去了，王钢连锤子都没摸到。和他一起来的几个人受不了，有的去巴结管事的，有的偷偷往家里跑。只有王钢每天准时来，准时走，一句话不多说。
有一天，工坊要打造一批新式火铳，没人敢接这活。管事的急得团团转。
"我来试试。"王钢说。
所有人都笑了。"你？连锤子都没摸过的小子？"
王钢不说话，走到炉子前，开始烧铁。他动作熟练得像干了二十年。铁烧红了，他抡起锤子，锤声清脆，节奏分明。三天后，第一支火铳成了。
管事的试了试，火铳打得又远又准。
"好手艺！"管事的拍着王钢的肩膀，"从今天起，你负责这一批。"
王钢成了工坊的红人，工钱翻了三倍。有人来巴结他，有人来请他喝酒，他都拒绝了。
"我要打铁。"他总是这么说。
三十岁那年，工坊接到一个秘密任务：为皇帝打造一把佩剑。所有最好的铁匠都被召集起来，但没人敢接这活。
"我来。"王钢说。
他把自己关在工坊里，三个月没出门。选铁、炼钢、锻造、淬火，每一步都亲自动手。剑成的那天，监工的大臣亲自来验看。
剑身修长，寒光内敛。大臣轻轻一挥，剑锋过处，蜡烛的火焰被整齐地切成两半，却不见剑身沾半点蜡油。
"好剑！"大臣赞叹，"叫什么名字？"
"忠。"王钢说。
"忠？好名字！"大臣很高兴，"你愿意跟我进宫吗？皇上会喜欢你的。"
王钢摇摇头："我要回去看我父亲。"
大臣很惊讶："进宫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。"
"我父亲老了。"王钢说。
王钢带着赏赐回到村里，发现父亲已经卧床不起。王铁匠见到儿子，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。
"回来了？"
"回来了。"
"打铁了？"
"打了。"
王铁匠笑了："好。"
当天晚上，王铁匠就去世了。王钢把父亲葬在后山，墓碑是他亲手打的一块铁牌，上面只有一个字："匠"。
王钢继续在村里的铁匠铺打铁，直到头发花白。他打的最后一件东西是一把小小的铁锤，送给了村里一个总是趴在窗口看他打铁的孩子。
"打铁苦啊。"王钢对那孩子说。
孩子接过锤子，眼睛亮晶晶的："我不怕苦。"
王钢笑了，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，像铁砧上的纹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