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自己

一

李铁头第一次听到"做自己"这句话，是在县里新开的网吧里。那会儿他刚满十六岁，辍学半年，在砖厂搬砖。网吧墙上贴着张海报，一个外国女人咧嘴笑着，底下写着"做自己，改变世界"。

"啥意思？"李铁头问网管。

网管头也不抬："就是别管别人咋说，想干啥干啥。"

李铁头琢磨着这句话，觉得挺有道理。他爹老李头总说他"没出息"，村里人也说他"脑子缺根弦"。可砖厂老板夸他力气大，一天能搬两千块砖，比大人还多。

那天晚上回家，老李头又喝多了，抄起扫帚就要打他。李铁头没像往常一样缩在墙角，他一把抓住扫帚："爹，我要做自己。"

老李头愣了下，随即更怒了："做你妈个蛋！"扫帚还是落了下来，但李铁头感觉没那么疼了。

二

十八岁那年，李铁头去了城里打工。工地包工头王胖子见他力气大，让他去扛水泥。一袋水泥五十公斤，别人一次扛两袋，李铁头能扛三袋。

"你小子行啊，"王胖子拍着他肩膀，"跟头驴似的。"

李铁头嘿嘿笑："我要做自己。"

工友们听了都笑："做自己？做啥自己？做头驴？"

李铁头不理会他们嘲笑。他白天扛水泥，晚上在工棚里看从废品站捡来的书。有本破旧的《电工基础》，他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。

有天工地电路坏了，电工老张修了半天没修好。李铁头凑过去："张师傅，是不是保险丝烧了？"

老张斜眼看他："你个扛水泥的懂个屁。"

"我看了点书..."李铁头小声说。

"滚一边去！"老张踹了他一脚。

那天晚上，李铁头偷偷把电路修好了。第二天王胖子发现后，把他调去跟老张学电工。老张不情愿，但拗不过王胖子。

"你小子别得意，"老张咬着烟屁股，"电工不是看两本书就能干的。"

李铁头点头："张师傅，我要做自己。"

"做你妈！"老张把烟头摔在地上。

三

二十五岁，李铁头成了工地小有名气的电工。有次市里大检查，质监局的人发现工地电路乱七八糟，要罚款十万。王胖子急得直跺脚。

李铁头站出来："给我三天，我重新布线。"

质监局的人冷笑："你？"

"我。"李铁头点头。

三天后，工地电路焕然一新。质监局的人检查后，不但没罚款，还夸这是他们见过最规范的工地电路。王胖子乐坏了，给李铁头发了五千奖金。

"你小子行啊，"王胖子拍着他，"咋学的？"

"做自己学的。"李铁头说。

王胖子哈哈大笑："好一个做自己！"

那天晚上，李铁头请工友们喝酒。老张也来了，喝到一半拍桌子："李铁头！我以前小看你了！"

李铁头举起酒杯："张师傅，咱们都做自己。"

工棚里爆发出哄笑和碰杯声。

四

三十岁那年，李铁头回到村里，用积蓄开了家电维修铺。村里人起初不信他，觉得扛水泥的能修啥电器。直到他修好了村长家坏了半年的电视机，名声才传开。

老李头还是整天喝酒，但不再打他了。有次醉醺醺地问："你小子，咋就混出来了？"

李铁头给爹倒了杯茶："做自己。"

"啥玩意儿？"

"就是...知道自己想干啥。"

老李头嗤之以鼻："放屁！老子当年也想当画家呢，不还是种了一辈子地？"

李铁头没说话。第二天，他给爹买了套画具。老李头骂骂咧咧，但没人时偷偷画了两笔。

五

李铁头的维修铺越开越大，后来成了镇上第一家电器商场。他雇了村里几个年轻人，教他们修电器。有人学得快，有人学得慢，他总是说："不急，做自己就行。"

四十岁生日那天，县里来记者采访他这个"农民企业家"。记者问："您的成功秘诀是什么？"

李铁头挠挠头："做自己吧。"

"能具体说说吗？"

"就是...知道自己几斤几两，然后一点点来。"李铁头指着商场里忙碌的店员，"小王小李小张，他们都在做自己。"

记者有些失望，这不够"励志"。但报道出来后，标题还是用了《"做自己"的农民企业家》。

六

老李头临终前，拉着儿子的手："铁头啊...你那句话，到底啥意思？"

李铁头想了想："爹，就是...您当年想画画，就该画。我想学电工，就学了。您看，咱们村现在有电影院了，镇上有商场了...这不就是改变世界吗？"

老李头笑了："狗屁...不过，你小子...还行..."

他的手垂了下去。李铁头发现床头柜底下压着几张纸，拿出来一看，是爹画的素描，有田地，有老房子，还有...年轻时的自己。

七

现在，李铁头的电器商场开了三家分店。他办公室墙上挂着那张泛黄的海报——"做自己，改变世界"。有新来的员工问："李总，这啥意思啊？"

李铁头笑着说："就是...知道自己想干啥，然后一点点干。"

年轻人似懂非懂。李铁头也不多解释，他知道，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。

就像他当年在网吧，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，也不完全明白。但没关系，做自己这件事，本来就是要用一辈子去懂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