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是唯一的现实

一

李三第一次见到那个疯女人是在1987年的夏天。那时候他刚从县里的砖厂下岗，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晃荡。疯女人穿着件褪了色的蓝布衫，头发乱得像鸡窝，站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，对着来往的行人喊："爱是唯一的现实！爱是唯一的现实！"

镇上的人都绕着她走。卖豆腐的老王说这女人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，以前是个中学老师，丈夫跟别的女人跑了，她就疯了。卖肉的张屠户则坚持说她是个巫婆，会给人下咒。

"爱是唯一的现实！"疯女人又喊了一声，这次是对着李三喊的。

李三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，加快脚步走开了。他三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，家里穷得叮当响，现实对他来说就是每天能不能吃上饭的问题。

疯女人在镇上待了三个月，每天重复着同样的话。镇上的孩子们开始学她，跟在她后面喊："爱是唯一的现实！"然后大笑着跑开。疯女人也不生气，只是继续走她的路，说她的那句话。

有一天，李三看见疯女人被几个半大小子围着，他们用石子扔她。疯女人缩在墙角，嘴里还在念叨："爱是唯一的现实..."

李三不知道为什么走了过去，把那些孩子赶跑了。疯女人抬起头看他，眼神出奇地清澈。

"谢谢你。"她说。

李三愣住了，他以为疯女人只会说那一句话。

"你...不疯了？"他问。

疯女人笑了笑："我从来就没疯过。"

疯女人告诉李三，她叫林素，确实曾经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。她丈夫没有跟别人跑，而是在一次矿难中死了。矿上赔了两万块钱，被她婆家全拿走了，说她一个疯女人用不着钱。

"我没疯，"林素说，"我只是看明白了。"

"看明白什么？"李三问。

"爱是唯一的现实。"林素说，"其他都是假的。"

李三听不懂，但他把林素带回了自己那间破屋子。反正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。

李三和林素一起生活了。镇上的人都说李三也疯了，居然把一个疯女人领回家。李三不在乎，他发现自己喜欢听林素说话，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听不明白。

林素会指着天上的云说："你看，那是爱在流动。"看到蚂蚁搬家，她会说："它们在传递爱。"下雨了，她说："天空在爱大地。"

李三只是点头，然后去煮他们那锅永远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。

1988年春天，县里来了通知，说要送林素回精神病院。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来李三家带人，林素没有反抗，只是对李三说："记住，爱是唯一的现实。"

李三蹲在门槛上，看着林素被带走，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。那天晚上，他第一次认真思考林素的话，想了整整一夜。

第二天，李三去了县里的精神病院。护士告诉他，林素昨晚用床单把自己吊死在厕所的管道上了。

"她留了张字条，"护士说，"就写了那句话——爱是唯一的现实。"

李三回到镇上，开始变得沉默寡言。他不再去街上闲逛，整天待在家里。镇上的人都说，李三终于也被那个疯女人传染了。

有一天，卖豆腐的老王发现李三家三天没开门了，破门进去，发现李三躺在床上，已经死了。他手里攥着一张纸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："爱是唯一的现实。"

老王摇摇头，把纸条扔进了灶膛。火苗窜起来，很快就把那句话吞没了。

1990年，镇上来了一群修路的工人。他们在挖地基的时候，挖出了两具白骨，一具大一点的抱着小一点的。工头看了看，说估计是以前闹饥荒时饿死的母子，让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。

没人知道，那是李三偷偷挖出来的林素，和她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