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kip to content
📝 0 个字 ⏱️ 0分钟

沦陷

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医院食堂。那天我值完夜班,眼睛酸涩得像被人撒了把沙子。食堂的灯光惨白,照得人脸色发青。我端着餐盘,里面盛着半凉的稀饭和两个馒头,找位置时不小心撞到了她。

"对不起。"我说。

她抬起头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什么叫"沦陷"。她的眼睛黑得像深夜的病房,睫毛一眨,我就掉进去了。

"没事。"她说。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
我后来知道她叫林小雨,是儿科新来的护士。那天之后,我总能在走廊、电梯、食堂遇见她。每次相遇,她都冲我点点头,嘴角微微上扬。那笑容像初春的阳光,不热烈,但足够融化我。

我们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,医生和护士不该走得太近。但规定是给那些没沦陷的人准备的。我开始找各种理由去儿科。感冒的孩子多了,我就去帮忙;护士站缺人,我就主动顶班。同事们都笑我,说我比儿科主任还勤快。

三个月后,我终于鼓起勇气约她吃饭。那是个雨天,雨水顺着医院的玻璃窗往下流,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冲走。我们在医院附近的小面馆,点了两碗牛肉面。热气升腾间,我问她为什么选择当护士。

"我弟弟小时候总生病。"她搅动着面条,"那时候我就想,要是能照顾他就好了。"

面条的热气让她的脸变得模糊,但我分明看见她眼里的光暗了一下。

后来我们常常一起值夜班。凌晨三点,医院安静得像被按了暂停键。我们在护士站分吃她从家里带来的饼干,聊各自的学生时代,聊那些没实现的梦想。她说她曾经想当画家,我说我差点去学了音乐。我们笑对方现在都成了白大褂的囚徒。

那年冬天特别冷。流感肆虐,儿科病房挤满了孩子。林小雨连着上了两个星期的班,眼睛下面挂着两片青黑。有天夜里,我发现她在储物间偷偷抹眼泪。

"怎么了?"我问。

她摇头,眼泪却掉得更凶。我把她搂进怀里,闻到她头发上有消毒水和婴儿爽身粉的味道。她在我怀里颤抖,像片秋风中的叶子。

"今天有个孩子走了。"她终于说,"才五岁。"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更紧地抱住她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沦陷不只是因为她的笑容,更是因为她会为素不相识的孩子流泪的心。

春天来的时候,我带她去了我家。我住在医院后面的老小区,房子不大,但有个小阳台。那天阳光很好,她在阳台上帮我晾衣服,背影被阳光勾勒出一道金边。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,她转过脸来吻我。她的嘴唇很软,带着草莓润唇膏的甜味。

"我们结婚吧。"我说。

她笑了,眼睛弯成两道月牙:"你这算求婚吗?"

"不算。"我也笑,"等我买戒指再说。"

我们计划着未来。她说想要个带院子的房子,可以种花;我说要养只猫,她坚持要养狗。我们为这些小事争来争去,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。

变故来得毫无预兆。五月的一个下午,她突然晕倒在护士站。检查结果出来时,我的手抖得拿不住化验单。

白血病。晚期。

我把她转到了我们医院最好的血液科。她躺在病床上,脸色比床单还白。我每天下班都去陪她,给她读小说,讲医院里的趣事。有次她突然问我:"你后悔吗?"

"后悔什么?"

"认识我。"

我握住她的手,那手瘦得能摸到骨头:"我一开口就沦陷了,记得吗?"

她笑了,那笑容像我们初遇时一样轻。

秋天,树叶开始变黄的时候,她走了。那天早上阳光很好,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,像是给她镀了层金。我握着她的手,直到它慢慢变凉。

现在,每当我走过儿科走廊,仿佛还能看见她推着药车的身影。有时候半夜醒来,我总觉得能闻到她头发上消毒水和爽身粉的味道。沦陷是一瞬间的事,而爬出来,需要一辈子。

我后来搬了家,但那个说要种花的院子,我始终留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