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的荒原

一

李老汉蹲在自家门口的石阶上，抽着旱烟。烟袋锅子里的火星一闪一闪，像只垂死的萤火虫。他眯着眼睛看远处，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，像一条黑色的蛇爬向村子。

"爹，吃饭了。"小女儿春桃站在门槛上喊他。

李老汉没动，只是把烟袋在石阶上磕了磕，烟灰簌簌落下。"再等等。"他说。

春桃知道他在等谁。她咬了咬嘴唇，转身进屋去了。

太阳完全落山时，李强才晃晃悠悠地从村口走来。他穿着城里买的花衬衫，头发梳得油光发亮，手里拎着半瓶白酒。看见蹲在门口的父亲，他咧开嘴笑了："爹，等我呢？"

李老汉站起来，膝盖发出咔咔的响声。"又去喝酒了？"

"王二家娶媳妇，不去不合适。"李强打了个酒嗝，酒气喷在李老汉脸上。

"地里的草都快比庄稼高了。"

"明天就去锄。"李强摆摆手，绕过父亲往屋里走，"饿死了，有饭没？"

李老汉看着儿子的背影，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，非要帮他干农活的小男孩。那时候李强才十岁，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，在地里一垄一垄地锄草，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也不肯休息。

"爹，我帮你！"小男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。

二

春桃把饭菜热了又热。李强坐在桌前狼吞虎咽，春桃站在一旁给他添饭。

"哥，慢点吃。"春桃小声说。

李强头也不抬："城里打工那会儿，吃饭跟打仗似的，习惯了。"

"你那个工地还去吗？"李老汉问。

"不去了，工头太黑。"李强扒完最后一口饭，把碗一推，"我打算自己做点小买卖。"

"哪来的本钱？"

李强眼睛转了转："爹，你不是还有那两亩好地吗？抵押了能贷不少钱。"

李老汉的烟袋掉在了地上。他弯腰去捡，动作很慢，像是在思考什么。"那地是你爷爷留下的。"他最终说。

"死守着地有什么用？现在谁还种地啊！"李强提高了声音，"你看村东头老赵家，地卖了在县城买了房，现在过得..."

"滚出去。"李老汉说。

李强愣住了："爹？"

"我让你滚出去！"李老汉突然暴怒，抓起桌上的碗砸在地上，瓷片四溅。

李强骂骂咧咧地走了。春桃蹲下来收拾碎片，手指被划出了血。她看着那滴血落在地上，想起小时候哥哥带她去采野果，她摔倒了，哥哥把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给她包扎伤口。

"别哭，哥在这儿呢。"那时的李强说。

三

李老汉病了。村里的赤脚医生说是气急攻心，开了几副中药。春桃每天熬药，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味，像她心里的滋味。

李强三天没回家。第四天夜里，春桃听见院门响，她从窗户看见哥哥鬼鬼祟祟地溜进仓房。过了一会儿，仓房里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。

春桃披上衣服出去，看见李强正在翻家里的存粮。

"哥，你干什么？"她问。

李强吓了一跳，转身看见是妹妹，松了口气："我拿点粮食去卖。"

"那是留着过冬的！"

"傻丫头，卖了钱才能赚更多钱。"李强拍拍妹妹的头，就像小时候那样，"等哥发了财，给你买新衣服。"

春桃看着哥哥扛着粮食袋子消失在夜色中，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：爱助生长，喜欢只懂索取。

四

冬天来了。李老汉的病时好时坏，家里的存粮却见了底。春桃每天去地里挖剩下的红薯，手指冻得通红。

李强又消失了半个月，回来时衣衫褴褛，脸上带着伤。他说买卖赔了，欠了钱。

"爹，帮帮我。"他跪在父亲床前。

李老汉看着儿子，眼神复杂。"我帮不了你。"他说。

"你就看着我死吗？"李强哭起来，"我是你儿子啊！"

李老汉闭上眼睛："正因为你是我儿子，我才不能一直帮你。"

那天夜里，李强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钱和春桃攒下的嫁妆。天亮时，春桃发现哥哥不见了，只在桌上留了张字条："我会还的。"

五

第二年春天，李老汉没能熬过去。临终前，他把春桃叫到床前。

"丫头，别恨你哥。"他气若游丝，"爱是希望对方成长，喜欢才只顾自己高兴。我对他，一直是爱，只是方法错了..."

春桃握着父亲的手，直到它变冷。

夏天的时候，村里传来消息，说李强在城里抢劫伤人，被判了十年。春桃去探监，隔着玻璃看见哥哥剃了光头，眼神呆滞。

"哥，我等你出来。"她说。

李强突然哭了，像个孩子："妹，我对不起你和爹..."

春桃把手贴在玻璃上，就像小时候哥哥安慰她那样。她知道，这一次，她必须学会用正确的方式去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