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力与我们同在

一

老张头死了。死在他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，三天后才被人发现。

发现他的是房东老王。老王本来是要来收房租的，敲了半天门没人应，就掏出备用钥匙开了门。一进门，老王就闻到了那股味道——死亡的味道。老王说，那味道像极了夏天里放了三天的猪肉，还带着点铁锈味。

老张头躺在木板床上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，像是睡着了。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塑料水杯，杯底还剩着一点水，水面上漂着几只死蚂蚁。

"这老头，死了都不给人添麻烦。"老王嘟囔着，掏出手机报了警。

警察来了，法医也来了。法医检查后说，老张头是心脏病突发死的，死得很突然，应该没受什么罪。警察翻了翻老张头的遗物，除了几件旧衣服，就只有一个破旧的帆布包。包里装着一本《星球大战》的盗版DVD，一张泛黄的照片，和一个小本子。

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，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的确良衬衫，站在天安门前。小本子上记着一些账目："3月5日，收废品27.5元；3月6日，买馒头2元，买药15元......"最后一页写着："愿原力与你同在。"

警察问老王："这老头有家人吗？"

老王摇摇头："住了五年了，从没见过有人来看他。听说以前是个老师，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沦落到收废品了。"

二十年前，老张头还不叫老张头，叫张老师。

张老师在城郊的一所中学教物理。他讲课生动，学生们都喜欢他。特别是讲到宇宙、星系的时候，他的眼睛会发光。那时候《星球大战》刚引进中国，张老师省吃俭用买了一套正版VCD，周末就在教室里放给学生看。

"你们看，原力就像是我们中国的'气'，存在于万物之中。"张老师指着屏幕上的尤达大师说，"科学和幻想并不矛盾，幻想是科学的翅膀。"

学生里有个叫李明的男孩，特别痴迷《星球大战》。他父母早逝，跟着奶奶生活，性格内向，只有在张老师的物理课上才显得活跃。张老师发现了他的天赋，经常给他开小灶，还把自己的科幻小说借给他看。

"张老师，你说原力真的存在吗？"有一天放学后，李明问道。

张老师笑了笑："原力存不存在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。如果你相信善良、勇气和希望，那它们就会像原力一样，与你同在。"

变故发生在1998年夏天。

那天张老师正在上课，校长突然带着几个人闯进教室。

"张建军，有人举报你利用上课时间给学生播放西方资产阶级文化产品，传播唯心主义思想。"校长脸色铁青，"现在教育局决定，暂停你的教学工作，接受调查。"

张老师愣住了："我只是想激发学生对科学的兴趣......"

"少废话！"一个戴红袖章的男人打断他，"你那套《星球大战》已经被没收了，这是文化侵略！"

教室里鸦雀无声。李明突然站起来："张老师没有错！《星球大战》讲的是正义战胜邪恶！"

"坐下！"校长厉声喝道，"小小年纪就被毒害成这样！"

调查持续了一个月。最终，张老师被开除公职，理由是"思想立场不坚定，传播不良文化"。他抱着纸箱离开学校的那天，只有李明偷偷来送他。

"张老师，我相信原力是存在的。"李明红着眼睛说。

张老师摸了摸他的头："记住，无论发生什么，都要保持内心的光明面。"

失去工作的张老师四处碰壁。没有学校敢聘用一个"有政治问题"的人。他摆过地摊，当过搬运工，最后沦落到收废品为生。

而李明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，跟着同乡去了南方打工。起初还偶尔写信来，后来就断了联系。张老师把他寄来的信和那张在天安门的合影一直带在身边，那是他黑暗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光亮。

时间像一把钝刀，慢慢削去了张老师的锐气和希望。他开始酗酒，整夜整夜地看那套好不容易攒钱买来的盗版《星球大战》。屏幕上的绝地武士挥舞着光剑，而现实中的他只能挥舞着拾荒的钩子。

"愿原力与你同在。"每次喝完酒，他都会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这句话，仿佛这样就能召唤出某种力量来拯救自己。

老张头的遗体在殡仪馆停放了七天，无人认领。按照政策，该火化后骨灰撒在公墓的集体安葬区。

火化那天，殡仪馆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。他自称是李明，是老张头的学生。

"我看到报纸上的认尸启事了。"李明说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，"我找了张老师很多年。"

李明认领了老张头的骨灰，买了一块墓地。下葬那天，他带来了一个盒子。

"张老师，我终于明白了您当年说的话。"李明把盒子放进墓穴，"原力真的与我们同在。"

盒子里是一套正版的《星球大战》蓝光碟套装，和一张李明与妻子、孩子的全家福。照片背面写着："谢谢您教会我相信光明。愿原力与您同在。"

李明现在是南方一家科技公司的老板，公司专门研发教育机器人。他们的第一款产品，一个能给孩子讲故事的机器人，名字叫"原力小子"。

"原力小子"的语音系统里预设了一句话："无论你在哪里，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，记住——愿原力与你同在。"

这句话是李明亲自录制的。每次听到机器人说出这句话，他都会想起那个在昏暗教室里，用一台破录像机给他打开宇宙之门的张老师。

"张老师，您看，"李明有时会对着天空自言自语，"原力真的与我们同在。它就在孩子们的心里，在每一个相信光明的人身上。"

风吹过墓地，树叶沙沙作响，仿佛在回应他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