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份的坟墓
老李头死的时候,村里人都说他是被自己的天份害死的。
我认识老李头那会儿,他已经是个干瘪的老头子了,整天坐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下,手里攥着一把破旧的二胡。他的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像是专为拉琴而生的。可那把二胡从来就没发出过像样的声音,只有断断续续的吱嘎声,像是垂死的老鼠在叫唤。
"老李头年轻时候可不得了,"村东头的王婆子总爱跟人念叨,"他那双手啊,天生就是拉琴的料。十岁那年,城里来了个戏班子,班主听了他拉的曲子,当场就要带他走,说是要把他培养成角儿。"
老李头的故事在村里流传了很多年。据说他天生就懂音律,没学过一天琴,却能拉出让人落泪的调子。那个戏班主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,将来一定能名扬天下。
"那他为啥没去?"每次听到这里,总有年轻人这么问。
"嗨,他说学琴太苦,天天练得手指流血,不如在家种地自在。"王婆子撇撇嘴,"那班主在他家门口跪了三天,最后抹着眼泪走了。"
我十六岁那年,村里来了个音乐学院的教授,说是下乡采风。他听见老李头在树下吱吱呀呀地拉琴,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那里。
"这音准……这指法……"教授激动得语无伦次,"老人家,您这技术跟谁学的?"
老李头抬起浑浊的眼睛:"天生的。"
教授更激动了,说老李头是活化石,是民间音乐的瑰宝,非要请他到学校去当客座教授。老李头还是摇头,说年纪大了,折腾不动。
那天晚上,我看见教授一个人坐在田埂上哭。我问他哭啥,他说:"那么好的天赋,就那么浪费了……太可惜了……"
老李头活到八十三岁。死前那天,他突然精神起来,把家里那把积灰的二胡拿出来,坐在院子里拉了一整天。调子还是不成调,但村里人都说,那声音听着让人心慌。
第二天早上,他儿子发现他靠在床头死了,怀里抱着那把二胡,十根手指死死扣在琴弦上,掰都掰不开。下葬的时候,那把琴就跟他一起埋了。
现在村里教育孩子都用老李头当例子:"看见没,再好的天份不努力也是白搭,最后只能带着进棺材。"
有时候我路过村口那棵歪脖子树,仿佛还能听见吱吱呀呀的琴声。那声音不是在演奏,而是在哭泣,为所有被浪费的天赋,为所有未曾绽放就凋零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