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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早起的父亲》

天还没亮,李有福就醒了。他躺在硬板床上,听着窗外蟋蟀的叫声。这是三十年来养成的习惯,比闹钟还准。他摸索着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动作轻得像只猫。

厨房里,他往灶膛里塞了把干草。火苗"噗"地窜起来,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。锅里水刚冒泡,儿子李强揉着眼睛进来了。

"爹,又这么早?"李强打了个哈欠。

李有福往灶膛里添了根柴:"早起的鸟儿有虫吃。"

这话他说了三十年。从生产队记工分那年头,到后来承包责任田,再到现在儿子在县城开了家五金店。日子像村口那条河,流着流着就变了模样。

李强舀了瓢凉水洗脸:"现在谁还起这么早?五金店九点才开门。"

"我种地那会儿,天不亮就得下地。"李有福搅着锅里的粥,"你爷爷说,人勤地不懒。"

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响。李有福想起那年大旱,河床裂得像龟壳。全村人就他天天寅时起来,走三里地去山脚挑水。后来别人家的玉米都蔫了,就他家的穗子沉甸甸的。

吃过早饭,李有福蹲在门槛上抽烟。烟是自家种的旱烟,呛得很。他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山,突然说:"我去趟县城。"

李强差点被粥呛着:"您去干啥?"

"看看。"李有福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,"看看。"

班车摇摇晃晃开了两个小时。李有福坐在最后一排,怀里抱着个布包袱。前排两个年轻人在玩手机,手指头划拉得飞快。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城,是给公社送公粮,走了整整一天。

五金店开在城西市场。李有福站在对面看了半天,九点二十了,卷帘门才哗啦啦升起来。儿媳妇小芳打着哈欠出来摆货,看见他时吓了一跳。

"爹?您怎么来了?"

李有福没说话,把包袱递过去。里面是二十双棉布手套,针脚密得像蚂蚁搬家。

"天冷了,"他说,"干活用的。"

小芳眼眶有点红。去年冬天她抱怨进货款压得多,没钱买手套,手上都是冻疮。这话她就随口一说,没想到老人记了一年。

李有福在店里转了一圈。货架上的螺丝钉亮闪闪的,比他当年在农机站见的齐整多了。墙角堆着几个纸箱,标签上写着"网红爆款"。

"这卖的动?"他指着箱子里奇形怪状的工具。

小芳笑了:"现在年轻人都网购这个,说是居家必备。"

中午李强回来,看见父亲在帮客人找扳手。老人动作不快,但每个零件在哪记得清清楚楚。

"爹,您歇着吧。"

李有福摆摆手:"你去吃饭。"

下午三点,来了个穿西装的。说是市场管理处的,要收什么"品牌推广费"。李强赔着笑递烟,那人看都不看。

"两千八,月底前交齐。"

李有福突然开口:"有文件吗?"

西装男愣了一下。老人从柜台底下摸出老花镜,慢吞吞地说:"我儿子在农机站干了十年,收费得看红头文件。"

那天晚上,李强买了瓶好酒。父子俩就着花生米喝到星星出来。

"爹,您怎么知道那是骗子?"

李有福抿了口酒:"真收费的,都赶在上午来。"他顿了顿,"就像种地,赶早不赶晚。"

酒喝到一半,李强手机响了。是批发商,说明天有批紧俏货,先到先得。

"我五点去排队。"李强放下酒杯。

李有福笑了。皱纹在煤油灯下像田垄似的舒展。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清晨,他第一个到大队部签了承包合同。那时候他不知道,改变命运的不是跑得多快,而是起得够早。

窗外,最后一颗星星隐去了。东方泛起鱼肚白。